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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胡沙(九十三)

拓跋铣寥作思索,飞快明白过来样,连喊了三声“妙”,道“你这话说的是了,本王假装攻宁城,实则在平城近处设伏。

如果他不出城,那伏兵可诱宁城来追,亦可随时援宁城之兵。若他出城,那伏兵就先取平城,这妙就妙在这两地不远,你这意思,岂不是天助我也?”

薛凌笑笑道“也有更妙的,万一沈元州用兵如神,猜到你要如此,早作了部署,则去平城互通,两处抄夹于你,输赢只在反掌间,你又要如何,而且”

她顿了顿,鸟不渡那个鬼地方,居然真的有一天能成鸟不渡。

薛凌续道“这中间隔着一处长约两里的峡谷鸟不渡,中间只得三个马身宽,不管是进还是撤,如果被堵在那,倒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只是没个一两天出不来。

等你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拓跋铣道“你说的也对,我知道那地方,去年去过。”

他说的去年,显然就是去岁霍云旸之事。薛凌停下牙齿,两眼望天缓了好一会,垂下来笑道“那就不用我多说了。”

拓跋铣似对她这反应甚是开怀,豪饮一碗,笑道“早知如此,不如当时把你填井里,说不定现在他们没水用,本王一样可以达到目的。”

薛暝手间一顿,薛凌仍寻常笑道“你看,我往后事想法子呢,你往前事想绊子。早知如此,不如当初我剑上药涂多点,咱们一起双眼一抹黑,都省点事。”

“那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薛凌笑的龇牙咧嘴,道“你保我进得宁城,我杀了沈元州,他就用不了兵啊,他既用不了兵,哪儿还有什么鸟不渡。”

拓跋铣这才敛了笑意,凶相渐露,方才听的薛凌一说,早知她在这等着他,这女人从来不肯吃半点亏。

至于何处诱敌,他深思熟虑半月,焉能没打过这主意,还不就是鸟不渡横在中间。兵家之事,转瞬而已,鸟不渡不算险,但正如薛凌所言,只要将援兵拦住半日,一切都不来及。

他固然希望薛凌进城杀了沈元州,但更想沈元州一死,自个儿立即将薛凌身份揭穿,想来沈元州手底下的人绝不会放薛凌活着离开。

现若依此计去攻宁城,即使沈元州死了,还要确保她将鸟不渡伏兵和平城兵马撤尽,自己才能拆穿她身份。

如此一来,只怕她早已取得宁城信任,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了。因此拓跋铣没主动提起这茬,不料薛凌先发制人,还一副运筹帷幄振振有词。

拓跋铣道“他死了,不还有伱么。我不保你,你鱼死网破也要拖本王下水,我保了你,你回头就用兵如神,不撤鸟不渡和平城,顺势合围本王兵马,好拿去收你们南人名声抢龙椅,是么。”

薛凌不以为然“这我可我还没想出来,我就说你多往后想想,少想前头烂事。你看,你若多想想,没准已经想出来了,不过,不急,早着呢,还有个好几天想。

就算你要依计行事,总得再装两天,该劝降劝降,该攻城攻城,对不对,还得多拉两匹马,平城宁城来回多跑几圈,他们才会真的信你要借道儿往宁城。”

说着往薛暝耳边凑过,拢手道“这狗不比那狗好哄。”虽旁人听不见她说啥,此等动作,挑衅无异。

说话间,另俩三胡人端上来一個大瓮,刚从火堆底下刨出来。是那会宰羊收拾出来的羊心肝肠肚。

清水洗净了多涂抹些盐巴,一层一层叠在瓮里,再拿黄泥封口,挖个大坑放进去埋上土,上头烧火烤肉,一俩时辰后取出,开盖香气四溢。

来人往薛凌面前的盘子大大小小倒得好些,她忙拿了刀又与薛暝叫道“啊,是羊肝,我最喜欢这个。”

说着伸手要接,那边哐当一声,拓跋铣掀了盘子。众人望过去,见他与薛凌笑道“我不像你们汉人,看中身后事。你既擅长这个,那索性帮本王想想,就听你的,不急,日该够了吧。”

底下人面不改色收了地上吃食盘碟,又给他呈上新的,薛凌一手切了三四片喊着薛暝快吃,道是京中什么都好,羊却比这差远了。

胡吃海塞里,似乎拓跋铣只是个需要敷衍的对象,喝水间隙才顾得上答复他一句“好,我帮你想想。”

这蠢狗能拿石亓来试探自个儿,明显是碣族还是他的心腹大患,他定是指望不劳而获来平息事态。

谁怕谁呢?

她看霍姓二人有些诺诺,含笑伸手招呼道“你二人该是第一次来原子上,也多吃点。”大有此处她才是主人的架势

霍知镇定称谢,又举杯平头,与拓跋铣道“也谢过拓跋王招待,今夜丰腴,铭记于心。”

拓跋铣复勉强笑笑,跟着举了杯,席间气氛缓和,直至一夜过半方要散了回去。

行在马上,拓跋铣再次说起明日攻城事宜,应是他已定下了要绕道的心思,因此听来口吻更像句闲话。

薛凌人一饱就犯困,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答的心不在焉,今夜确实酒美肉肥,她离开平城三四年,再吃到这么好的酒肉,居然是跟拓跋铣坐在一处,也是见鬼了。

薛暝跟的亦步亦趋,唯恐薛凌掉下马,自回来所谓平城,他看薛凌仿佛换了个人,一时摸不透是回了本样,还是装给拓跋铣看。

霍姓二人反离拓跋铣更近,家世渊源来往各自扯了些,另胡人追着月光唱着听不懂的歌谣,这一行人,倒如知己打马尽兴而归。

糊涂间听得拓跋铣道“明日城墙下,你去是不去。”

薛凌双眼迷离“我为什么不去,我站头一个去,给我备好良弓宝刀,我来叫门,我来射旗,我作先登。”

她期待都要从心口淌出来,她的平城,她的平城一群鸠占鹊巢,不知明日城下相逢

孟孟她抖着缰绳,许久才想起来霍云旸身边那个谁应该是叫孟行,旁的还有谁,还有原平城节度霍霍什么也记不太清了,熏熏然只顾连连答着要去。

总而都该死,可惜当时在宁城只能得手霍云旸一人。她把身旁薛暝当拓跋铣,摇摇要倒,又强撑着眼皮,呢喃一般道“说,说,说好了。

平城给我,你不要伤里头一草一草一木那都是我的。”

薛暝呼吸声沉,前头人催“快些,你们怎么回事。”原拓跋铣等人已跑出老远。霍知调转马头回来,薛凌瞬间清醒。

她适才看到身边薛暝,难得有些羞赧,重重抖了一下缰绳要追,薛暝随机跟上。

直追到人群处,又偷眼往后看,茫茫原野,早寻不见晚间燃着的火堆。她一阵心悸,今日火上烤的是羊,不知来日是什么。兵戈之处,命如草芥,胡人过境犹甚,自己竟然,和胡人坐在了一处。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拓跋铣笑问后头说什么,她仰头,理直气壮道“平城是我的,你给我留好点。”

拓跋铣没回这话,打马跑了去。巴掌大块地,千百间屋子,城内又没人耕织,刮不出半点银钱口粮。

他嫌懒的打,她十句话八句都在要。如果是个鲜卑人,当场就许给她了。

薛暝轻道“咱们也早些回去吧,实在晚了,这几日没歇好,明儿还是不要去了。”

薛凌看前头霍姓二人都停马在等,应声道“不,我明儿偏要去看看。”说罢才扬鞭追上,

一行人回了营帐,各自往住处歇下,难得薛凌的帐子里没燃几堆火,房间桌子上堆了三四套干净衣裳,约莫是她傍晚提过要换,拓跋铣命人备下了

她不拘束,指了指角落道“我躺那”,又指了指另外个角落与薛暝道“你愿意躺那就躺那,你愿意躺外头就躺外头,反正这两日草皮上冻不死人。”

说罢要走,又轻问了句“其他人都宿在哪。”

薛暝道“一帷之隔。”说着指了指帘门“跟咱们的帐子挨着。”

薛凌叹了声气,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薛暝望着她迟迟不敢动,薛凌自走得两步,探着脖子凑上去道“吃喝都小心点,别看现在自在,这人有丁点机会保不齐要不我手脚砍下来绑疯马背上去。”

她抽身,顽劣跳脱,笑着说这些骇人事“你不知,马疯了乱跑,血能洒百十丈地。”

说罢耸耸肩往角落去,人没坐下又大喊“这蠢狗怎么尽给我备些男子衣服。”

薛暝忙跟过去,看薛凌将桌上衣服尽数抖开,果然都是男子衣衫,看来是西北这边的样式,剪裁色彩都具胡风,衣袖紧窄,用料粗犷。

他有些不明,薛凌身上也是件男袍,不至于嫌弃男子衣衫,莫不是不想穿胡袍,可那会拓跋铣也说了汉人的没有,薛凌并未反驳。

没等他问,薛凌转身踏步出了门,薛暝忙追出去,几个转身行至拓跋铣帐处,守门的也没拦她,仍由薛凌一脚踢了帘子。

里头拓跋铣衣裳半解还在醒酒,听见动静翻身坐起,瞧与薛凌道“你来做什么。”

薛凌隔着四五步远停下,没好气道“找几件女子衣裳给我。”

拓跋铣失笑,奇道“你明儿不是还要去城下叫阵,穿女子衣裳,人看见了还当本王拉了两个妇人色诱守将。”

薛凌左右看看没东西可踢,骂道“蠢货,我过两日还要进宁城,若是平城有人识破了我身份,到时候我怎么骗过沈元州。我若进不去,你以为你进得去?”

旁的事拓跋铣一想就透,这事儿反让他绕不过来,纠结道“你是男是女,和他们识破你身份有和关系。”

薛凌没再正视他,不耐道“不管我如何接近沈元州,但薛凌这个身份,不可以和你站在一处,你别管这么多,与我找两套女子衣裳来。”

话落又撩帘走了去,拓跋铣坐在原处看着门口发了好一阵呆,方让底下人去找几套女子衣服早些送到薛凌帐子去。

他多少猜到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