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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依照缘觉方丈的安排, 杜庭兰原是要被送回滕府或是杜府的,但因杜庭兰坚持要陪滕玉意在寺中住一晚,末了连她也一道去了大隐寺。

大隐寺占地宽广, 面积约是玉真女冠观的四倍, 后院的精舍分东侧翼和西侧翼,东翼供女宾居住, 西翼供男香客居住,两翼中间隔了佛殿、香堂、舍利塔、云会堂等等……遥相对望,互不相扰。

东侧翼这边本来有四处精舍,但全芳阁前阵子屋顶漏水,梦粱轩也有些老旧了,这两处如今都在修葺,仅有玄圃阁和梨白轩可供女宾居住。

寺里的明心和尚一贯负责安排住宿,听完方丈的安排,便将滕玉意等人领到玄圃阁门口。

“玄圃阁的东厢房随时要备着皇后前来礼佛,暂且只有西边厢房可供下榻,现一共拾掇出了两间套居。至于梨白轩,此轩在玄圃阁的后头, 环境更幽僻些……檀越们可以互相商量如何住。”

彭花月和彭锦绣忙道:“法师, 我们就住玄圃阁吧。”

滕玉意一听就知道彭氏姐妹是如何盘算的,玄圃阁不仅日头充足, 离佛堂也更近些, 不过这话正中她下怀, 前世她就是在玄圃阁里听到了阿爷的噩耗, 这次虽阴差阳错又住了大隐寺,但她绝不愿意再踏入玄圃阁了,于是顺水推舟:“那我就住在梨白轩吧。”

李淮固问明心:“敢问法师, 梨白轩共有几间厢房?”

看样子想与滕玉意同住一轩。

明心道:“此轩是由花园一角改造的,面积狭窄只设有一个套居。”

李淮固别无选择,只好笑道:“也好,那我就住彭大娘和彭二娘的隔壁了。”

几人便要各自安置,小径上另有一位和尚匆匆领着几人过来了。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位绫罗裹身的小娘子,头梳双髻,鬓边遍『插』珠翠,后头则跟着几名婢女。

主仆几人都是步履匆匆。

滕玉意和杜庭兰惊讶地互望一眼:段青樱。

段青樱主仆很快到了近前。

领路那小和尚对明心说:“段檀越说自己在桃林中也与那和尚说了几句话,担心邪物来找她,坚持要到寺里住几日。”

段青樱惶恐欠身:“叨扰方丈和诸位法师了。”

滕玉意心中纳闷,怎就吓成这样?倘或不是缘觉方丈亲自确认过段青樱并无不妥,她真要怀疑段青樱是不是沾染邪祟之气了。

段青樱这一来,既可以跟滕玉意同住梨白轩,也可以与李淮固同住一间,明心问她住何处,段青樱看了眼不远处的佛堂,毫不犹豫地说:“我住玄圃阁吧。”

于是滕玉意则独自住到后头的梨白轩,李淮固、段青樱和彭氏姐妹住在玄圃阁的西厢。

李段二人虽同住一间套居,但两间卧房中间隔着一间棋室,夜间只要关上门,彼此也听不见声响。

滕玉意和杜庭兰刚坐下喝口茶,程伯就亲自送行装来了。

他因为拿不准滕玉意要在寺里住几日,恨不得把滕玉意平日常用的物件都送来。

衣裳首饰就不必说了,此外还有滕玉意常看的那几卷书、常喝的茶叶、离不开的笔墨纸砚、小布偶、绣绷子……

就连男子的幞头和衣裳都给滕玉意备了两套。

光这些东西就装了满满两犊车,程伯还觉得不够,顺便把春绒和碧螺两个大丫鬟也打包送来了。

春绒和碧螺这一来,安静的梨白轩立时热闹起来。

玄圃阁里的那几位小娘子也没好到哪去,箱笼一箱箱往里抬,丫鬟婆子们在院子里穿梭不停,这阵仗哪像来避难,简直像来寺中游乐的。要不是明心和见『性』两位大和尚出来温声阻止,各府还不知要送进来多少东西。

滕玉意趁『乱』把端福找来,问他:“今日观里出事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端福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开腔道:“那怪雷来的时候,老奴正待在北墙的银杏树上,那树高大,只要藏身在树梢就能看到桃林中的景象,老奴亲眼看到娘子回桃林,听到怪雷担心有变,就决定去林中跟随娘子,怎知老奴刚跳下树,北墙后头纵过一个人,那人轻功奇高,从头到脚裹着一件黑氅——”

黑氅人?!

滕玉意惊得险些站起来:“你瞧清楚了?”

端福点头。

滕玉意只觉得浑身血『液』往头上涌,『乱』了片刻,竭力让自己维持冷静:“好,你接着说。”

“老奴记得娘子说曾梦见这黑氅人杀害自己,可惜府里查了这么久,一直没能查到那人的来历,老奴今日在观里冷不丁看见那人,心知有异,不说此人的装扮与娘子的描述一模一样,就连轻功也是生平罕见。那人越过北墙,一下子就不见了,若是不追上去,日后未必再有机会查到此人来历了……”

端福一面说一面回想当时的情形,他情急之下先往桃林看了一眼,发现滕玉意和同伴们好好地在里头玩耍,再看远处的云会堂,也是风平浪静,心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可若是换旁人一定追不上,只好嘱咐丁二和王长庚等护卫去桃林守好娘子,自己纵身追出了北墙。

端福轻功和内力均是一绝,但他毕竟犹豫过一瞬,加之黑氅人的武功似乎不在他之下,等他追出去,黑氅人早已跑远了,黑氅人察觉身后有人追来,有意在巷闾中绕各种弯子,端福追了一会意识到不对劲,急忙赶回玉真女冠观,才发现桃林中的格局早已发生了变化,娘子更是不见人影……

听完这番话,不但滕玉意神『色』古怪,连杜庭兰也呆住了:“阿玉,我听着那人怎么像是故意把端福引走似的……”

滕玉意脑子『乱』哄哄的,但她惊惧的不是这个,而是更深层的东西。

假如那人认识端福,一定也知道端福是她的死士,除非发生极为紧迫的事,端福绝不可能擅自离开她。

但那人却像是料准了端福会被一个“黑氅人”引开。

奇怪,那人如何能料准?

想着想着,她倏地站了起来。

难道说,对方知道她们主仆在查一个“黑氅人”?! 故意安排这一幕,除了想引开端福,真实的意图是为了试探她。

试探她……试探她记不记得前世的事。

滕玉意耳边炸开一道响雷。

不可能。

旋即又意识到,这不是不可能。

她能记得前世的事,旁人为何不记得。

这个猜想震得她脑仁嗡嗡作响。

会是那个黑氅人吗?

有可能,毕竟当晚她和端福一死,世上就只有黑氅人知道她们主仆是怎样遇害的了。

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查黑氅人,而黑氅人似乎对此有所察觉,为了尽快弄明白她这边的底细,故意安排了今日这一出。

她怔怔地看向杜庭兰,这其实不奇怪,毕竟她这边早就『露』出破绽了。

最大的破绽就是身边的阿姐。

前世阿姐被人害死在竹林,这一世又在竹林里碰到了树妖,要不是她匆匆赶到,阿姐逃不过横死的宿命。

可阿姐至今好好地活着。

不单阿姐活着,姨母也没有再像前世那样,因为阿姐的骤然离世而一病不起。

这一连串的变故,足够让黑氅人起疑心了。

滕玉意伫立在桌边,越想越心惊肉跳,怎么办,没等她查清那人底细,那人竟提前行动了。忽听阿姐惊声问端福:“那人到底是谁,竟把阿玉吓成这样……你好好想想,那人可『露』出了别的破绽?”

滕玉意一怔。

对啊。破绽……她怎么没想到,经过这一次,黑氅人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以前她只能凭记忆画个画像,可这次他按耐不住,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即便端福没能跟他交上手,但那人武功究竟什么路子,事后总能好好回想,而这一切,没准是查清黑氅人底细的重要契机。关键是,他们知道了那人今日逃遁的路线,只要顺着查下去,不愁查不到线索。

这样想着,她迅速恢复了镇定,问端福:“阿爷回来了吗。”

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她得马上通知阿爷。

端福道:“老爷一大早出城送信去了——”

话音未落,春绒在外道:“娘子,老爷来了。碰巧缘觉方丈也从宫里回来了,老爷在云会堂与方丈说话呢。”

杜庭兰悬着的心落了地:“好了,不论那人到底什么来历,我们先把这件事赶快告诉姨父。”

滕玉意点了点头,忽又想到,今日怪雷一出现,黑氅人就冒出来引走端福,究竟只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如果是有意为之,耐重的骤然现世,会不会与黑氅人有点瓜葛。

这个猜想委实太惊人,然而想起蔺承佑调查的那三桩惨案,想起那传闻中的月朔童君,又隐约觉得这些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行,她得尽快提醒蔺承佑。

想到此处,她抬头看向窗外,寺里人多眼杂,隔壁院子就住着彭花月等人,这边的动静,断乎瞒不过旁人的眼睛。

究竟怎么提醒呢。

她『摸』了『摸』袖子里的小涯剑,很快拿定了主意,悄声说:“去问问蔺承佑可还在寺里。如果他还在,帮我给两位小道长送个信。”

***

蔺承佑答应了护送缘觉方丈的经卷,自是丝毫不敢怠慢,入了寺,亲自看着众僧把经卷收入藏经阁,眼看时辰还算早,就立在书架前查找与修罗道和耐重有关的经卷。绝圣和弃智心知事关重大,忙也帮着找寻。

明通和尚带人过来送茶,蔺承佑忽道:“明通法师身上可带了菱花镜?”

明通一愣:“没带。世子这会儿要照镜子么?”

蔺承佑眼睛望着架上的经卷,笑了笑道:“哦,我查案要用,临时没法上街买,只好先跟寺里借一借了。”

绝圣和弃智纳闷地挠挠头,查什么案子会用到菱花镜?

“原来如此。”明通双手合十,“世子稍等。”

过不多久,明通果然让人送了一面小小的菱花镜来了。

蔺承佑若无其事将镜子纳入怀里,继续翻着手上的经卷,过不一会,扭头瞟向那边的绝圣和弃智,两人正埋头找经卷,压根没注意这边。

他不动声『色』放下手里的经卷,后退一步,转身一绕,一下子就绕到另一排书架后,看看左右无人,这才把菱花镜从怀里取了出来。

拿完镜子才意识到,自己怎么像做贼似的,而且还没开始照,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冒出来了,心跳好像有点快,嗓子好像也有点干。

随即又一嗤,不就是确认一眼吗,有什么好慌的。他定了定神,左手绕过肩膀,扯开自己的后领口,右手则举起镜子,对准自己的后颈,接着偏过头,把视线尽量转向后方,这姿势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但只有这样才能看到颈后那一块。

借着窗格外透进来的光线,他总算看到了想看的地方。

那个赤金『色』的烙印还在,不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