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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七门家主

第一笙带着顾谙与章儿走进内宅。廊上槛里,曲径幽深,石铺的小路蜿蜒地伸向藤蔓绕着的一室,木制的门,石砌的院,古朴素静,明显与第一家的豪奢格格不入。

“这里,是亡夫平时著画写诗之所。”第一笙介绍道。

顾谙站在门口,皱着眉,她不喜欢死人的地方。

“他不是死在这里,半月前他死在歇马河的花船上。”好像看出顾谙的心思,第一笙走进小室,平静地回头道。饶是如此,顾谙仍是不情愿地走了进去。

“他入赘第一门,平时不参与家里生意,好与诗友会,饮酒聊事打发时间。”第一笙并不奔向主题,而是絮絮地讲着她的亡夫。“他不在乎这个家,不在乎我这个妻,也不在乎儿子,他只在乎银钱是否够喝花酒、够赏花娘、够与友彻夜宿。”顾谙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位嘴里讲述自己悲伤命运,面上却平静如水的女子,道:“即便如此,这不也是你选择的吗?”

“是啊,这一切都是我们选择的,他们说他选择我的钱,我选择他的才情。只有我知道,我与他也有过花前月下。可是如今------我的钱有始无终,他的才情都盛在酒里,成了虫,祭了过去。”

“所以你杀了他?”顾谙忽道。

第一笙惊疑地看向顾谙,突地一笑:“我若早些认识大小姐,早起了狠心,也不至落得今日这境。”她慢慢看向外面,“这七门里,我是笑话,被人、被自己家人责骂的笑话。”

“如果我是你,就烧了这个地方,绝了他在这个世间遗留的一切,好的、坏的。”顾谙冷冷道,“你这一身大红衣裙,不就是你最真实的想法吗?你与他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第一笙看向顾谙,不清楚这话里真假。这位传说中面慈心善的大小姐话语透着的与其年龄不符的狠厉可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那么她来七门里到底安的什么心?若有所图,又图的什么?这位顾相千金怕是早已清楚自己的一切,却为何说这些激将又不得利的话来试探自己?看自己够资格成为对手还是有可能成为盟友?第一笙微叹一口气,自己当初看中郎君的才情,生了一丝爱慕,没想到却成为自己的负累,她挣来万贯家产,掌管显赫的第一门,他却从不用正眼瞧她。他用着她的、占着她的,却鄙视她,无论她挣来多大的家业,她终究是他眼中不入流的商贾。所以她竭力去争,不择手段的去争。争王商、争人脉、争权贵,却被他嘲笑“矫商”。什么是“矫商”?矫者,变弯为直,多么可笑,他大把洒着她的钱,却痛斥她弯曲不分。五年来,她活成了这间石室,他则成了室外攀援的藤,变成撕扯不掉的依附,彼此依附,彼此厌恶。是啊,她若早些放了手,也许如今就不必这般咬牙切齿了。他待她,还不如外面勾栏瓦肆里的女人,他------大约是恨她的吧?因为她是怀着恨意埋葬了他,因为他宁愿死在别的女人怀里,也不愿将最后一眼给她。这样的男人,若自己早些醒悟,杀了他,她就解脱了。

所以,顾谙是对的,烧了这个地方,绝了他在这个世间的一切。

执拗偏激的第一笙果如顾谙言,拿着火把,当真焚了石室。

烈火前,章儿瞠目惊异地看着自家小姐。自己真是见识了什么叫言语杀人,小姐只一句话,便叫第一笙烧了院子,还不许人救。第一笙似魔怔地站在当场,脸上得意的神色看在章儿眼里竟是狰狞可怕的。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小姐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火光映红第一笙的脸,也燎热了她的眼,她却不愿离开,折磨了她五年的男子,在她心里终于成了一捧灰;葬了她青春的男子,终于不会再回来了。

可她终是死了夫的人,赘夫也是夫,在她心里,她,第一笙,在二十五岁时,成了寡妇。

她知道顾谙瞧不起自己,所以甫一见面,她便将自己最不堪的家事抖出来。她想看看顾谙会怎样对待那样的自己。可是出乎她的意料,顾谙并未落井下石或置若罔闻,相反、她说该烧了过去。那样的过去确实该忘了。

然后呢?

烟雾升腾半空,弥漫了整座庄子。有长辈得了信儿赶到,口气不善地责备她、训斥她、痛骂她,唯独没有安慰她。

或者,她将整座庄子一并烧了,烧毁她痛恨的一切?

曾几何时,有家门中人与她的夫走得很近,再后来,她的夫成了别的女人床上的恩客。他们看她的笑话,从未安慰过她。

有家丁跑进跑出地开始救火,漆黑的石室里仍有火花轻溅,星星点点的倒成了一景——好好的一座院子,终于有了破败的模样。

顾谙回头看着第一笙道:“家主送我的这份礼,我很喜欢。”

她叫她“家主”,而非“第一家主”。

第一笙被七门里的人挤在后面,像落队迷路的孤雁。

京北七门的议事厅里,七位家主端坐各座。居中的家主位空着,顾谙微笑着被众人拱上其座。第一笙的位置被排在门边。

顾谙端着茶杯吹着茶叶,半晌才道:“听说相师堂今次的堂会是第三门承办的?”

第三座上第三门家主恭敬的起身拱手施礼,半垂着头道:“蒙相爷看中------”

“我是江湖人,不论朝中这些礼,第三家主不必拘谨。”

“是!”

“你们三院的早春梨花今年开得旺,我准备寻些来用。”

“是!”

“我今晚有宴,明日见君,亲自采摘是不能了。劳烦第三家主寻几个未出阁的少女采摘给我,不要沾水,不要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