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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色黎明【晋江独发】

也正是那次之后, 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至少是赵西政开始常常叫着她一起去吃饭,有时候也带着她出去玩——那可不是好学生会去的地方, 牌桌,澳门赌.场,三亚盛宴。

她是不太想去的, 可因为寒假才开始,也不太想总窝在酒店里,于是在他发消息问的时候,她再三犹豫, 说好啊, 那我去澳门旅游走走。

那会网上有一句言论,说是渣男怎么好呢, 渣男嘴甜会哄人,除了人渣别的也没什么。

要说渣男,赵西政甚至可以在“渣男”这个命题上拿到超额分数,渣男的皮相, 混吝不羁的性格,跟他沟通很舒适, 也永远不用担心找不到话题聊。

她将其称为——“渣男自有渣男的魅力。”

于是, 索性也将手机上的备注改成了:渣男。

2014年的时候微信还没那么盛行, 大多还是电话和短信联络。

那天晚上,赵西政约她来吃夜宵, 薛如意总想着:这人不会是□□的吧?

但其实这样相处了几天, 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赵西政特别爱玩, 每天饭局酒局不断, 但其实细看看, 每回出现的那些脸孔固定就那么几个,叫齐明远和闫濯,也有一些女人,但大多都是那俩人喊来的。

赵西政好像也仅仅止步于“爱玩”,仿佛消磨时光。

是凌晨十二点半了,在某个藏身胡同里的私人餐馆的包厢里。

包间里的装潢看着倒像个正经的会客厅,朱红色的地毯,红木椅,金丝的靠枕,几个年轻男人在无所事事地打牌。

旁边还坐着几个女孩,这燕京的大冷天,依然是包臀紧身连衣裙,配着皮草和长靴,她们也坐在沙发上闲聊,听几句,让薛如意有点发笑,好像捏着腔调的洛杉矶女孩,夸张的上扬,拖长的腔调,聊的话题是皮肤保养。

整个房间里,也只有薛如意在低头认真吃饭,侍应生一道道上,小盅碗里是鸡汤蒸的芦丁鸡蛋,上面撒了一点黑松露。

侍应生每上一道菜,就做一句介绍——也就只有她在听。

赵西政没什么胃口,回回都是对付几口,在洗牌的间隙,他抬头看了一眼,说带她出来,是下意识随口一叫,她也不玩不闹,来了真就认认真真吃饭。

叫她出来的原因也找不到,大概是在喧闹结束后,两人在午夜一起回酒店,楼层一样,只是他住套间,她住在一个观景房,在寂静到落针可闻的走廊里,她跟他说一句晚安。

——总归让他觉得,回去的那段路也并不那么死寂了。

齐明远看见了赵西政落在那边的视线,跟旁边女孩使了个眼色。

薛如意正在认真拼着小盅里的鸡汤蒸蛋,一阵茉莉花香水味飘来,一抬头,一个女孩对她笑,问她会不会打牌?

薛如意摇摇头,“大概只会排火车了。”

“我教你呢?”

房间里没人说话的时候,她压低声音都能给听见。

赵西政倚靠在椅子上,手搭在椅背,朝她看过来。

薛如意直来直往,说打牌没意思,菜还没上齐,刚才看了菜单,还有一道甜点要尝尝。

也没要过来的意思,

齐明远发牌,赵西政随手抽了一张塞给别人,起身走过来。

“还有菜单?”赵西政今晚还没吃东西。

“嗯,就在桌上。”

薛如意放下筷子,菜单是请柬样式,仿了宋徽宗的行书,提笔撇捺自如。

赵西政看见这些东西就头疼,挑挑拣拣也没看清几句。

薛如意就读给他,“茄汁烧鱼,鸡汁蒸芦丁鸡蛋佐黑松露……”

房间里烟雾缭绕,后面的人继续打牌了,闫濯讲了个笑话,几人笑起来。

薛如意手里拿着菜谱,又继续说,“这字写得挺好的,不过宋徽宗还是瘦金出名,翩若惊鸿,天骨遒然,以前人家说,北宋不可没有宋徽宗,中国古代的艺术不可没有赵佶。”

也恰好是在这会,侍应生来上一盅骨汤,正好听见了薛如意这番话。

“小姐眼神真好,这菜谱是主厨写的,我们主厨也是书法协会的。”

“还会书法呢?”赵西政难得拿起勺子尝了尝。

“嗯,初中的时候我妈送我去学过的,”薛如意回,“可是那会我只想学国画,书法就学了半年。”

赵西政偏头看她,薛如意是挺淡然一姑娘,年纪不大,自有一种安定的感觉。

明明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在做人这块真是透明的一张白纸,也没多少城府,但这样的淡然和安定感,却是独一份的。

就像在这个场子里,如果别人都是岌岌可危的帆,她就是慢悠悠飘在江南水上的悠悠竹筏。

——他想,那会总忍不住叫着她出来,一定是因为这种无名的安定感。

赵西政喝了几杯果酒,散场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多了,是薛如意困了,说想回去睡觉了,赵西政拎了外套起来。

齐明远抽着烟,说,“给你叫个代驾,还是等会直接去交管局捞你?”

晚上这个点儿,没人查了,赵西政这人混不吝,胆儿大,以前可不在意这些。

“会开车么?”赵西政偏头看向薛如意。

“大一暑假考了驾照,但你可别太指望我……”

“有就成,”赵西政散漫一笑,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回头跟齐明远说,“你甭管我了。”

说着,两人一块出去,赵西政将车钥匙抛过来,薛如意差点没接住。

进电梯的时候,她斟酌说,“我可真没怎么开过车……我拿了驾照,就没摸过车子了。”

“那刺激啊薛小姐,”赵西政靠在电梯墙壁上,唇角挑笑,“命交给你了。”

“……”

那眼神沾了酒精,暧昧又勾人,这漫不经心的语调,说这么一句,诡异的让人心间悸动一下。

赵西政很喜欢开那辆法拉利,其实并不是顶配的,他也有很多车,这一辆似乎对他特殊。

赵西政挺好说话,仿佛缓解她紧张似的,说,“别看他不是顶配,这可是我唯一一辆自己赚来的车。”

“怎么说?”薛如意启动车子,一边慢吞吞地倒车出库。

“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上学的时候不好好读书,毕业了做什么赔什么,这是我跟着我一特崇拜的人一块投了个项目,就拿了这点分红,房子就不图了,我买了这辆车。”赵西政换了个姿势,惬意地靠在副驾上,又不免感叹说,“都这圈子的人,有人什么都行,有人就躺平当个废物。”

这话说的是他跟黎羡南,对比起来,他真是这圈子里最躺平的一个。

“那你不能做你想做的?”

“这话说的简单。”

“你想做什么?”

“我想想啊,”赵西政闭闭眼,“飞行员——其实我考上了,最后我爸给我搅黄了。”

“我还以为是你腿上那纹身,”薛如意开车很慢,“飞行员不能有纹身吧?”

“嗯,有限制,我那纹身,”赵西政闭着眼闷乐,“是我爸给我搅黄那天我去纹的,要不是纹身店老板拉着,我还不得干脆纹个通体得了。”

薛如意不知道怎么接,索性没说话。

“搅黄了也就搅黄了,干脆断的彻底一点,省的自己留念想,我纹身这面积,跟飞行员无缘了。”

赵西政静默了几秒,淡声说了一句。

薛如意开车是真的很慢,不像他那么不要命,车子的敞篷被她关了,密闭的空间中,一切都好像慢下来。

赵西政喜欢拥挤嘈杂的世界,因为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和画面充斥着他的所有,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在各式各样的缤纷中麻痹。

他不喜欢安静。

这是他唯一一次处在安静的、密闭的环境中。

车里很暗,薛如意双手扶着方向盘,侧颜安静,她反应慢半拍,过了几秒才看过来,一双眼睛无辜茫然。

“怎么着?”赵西政还当是那句话让人家尴尬了。

“……你车上没导航,我不认路,前面的路口,直走还是左拐?”薛如意老实回一句。

赵西政乐了,对她伸出一只手,“我手机没电了,你手机拿过来。”

薛如意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递过去。

赵西政真不是故意看的,手指误触到了右下角的短信,她短信不多,大多都是10086,就他的消息在上面,备注是【渣男】。

赵西政轻笑,还是找到了百度地图,输了个地址,然后倾身把手机固定在原本放GPS的位置。

“……租界那边?今天不回酒店住了?”薛如意说,“都这点儿了,应该也没地铁了吧,我等会打车回酒店。”

赵西政没吭声,窝在车里闭目养神。

薛如意也不说话,就半小时的车程,被她开了四十多分钟。

这边有点靠近郊区,附近没什么人,都是些老旧的小洋楼,赵西政指挥着她找到一栋,这里是带独立小院的,附近绿化很好,冬天也到处常见青色的灌木。

“都三点了,还回什么呢,在这儿住吧,”赵西政拎着外套下来,“我奶奶家。”

这进度太快了,薛如意惊惶一瞬,“不……这不好吧?”

“你听过燕京的老传说么?”

“嗯?”

“鬼故事啊。”

“……你别说了。”

薛如意胆子小,听见鬼这个字就被吓得一激灵,周围漆黑一片,隔着几米一个老旧的路灯,一团一团的光,这边本身就不是居民区,几栋荒掉的别墅一片漆黑,她又脑补到以前在宿舍看的民俗故事,被吓得不轻。

赵西政是真的故意吓唬她,说着就要开头,“你听过那个吗……”

“别说了。”薛如意催他,“进去啊。”

赵西政乐得不行,“胆子真小。”

他在半夜的时候摁门铃,薛如意还担心这半夜吵了老人,赵西政说没事,家里有个阿姨。

果不其然,门铃按了两次,楼上的灯就亮了。

燕京冬天冷的,赵西政就穿了件衬衫,他身形瘦高,脚尖捻着一棵草,混不吝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但说不是好人么,又好像不是。

至少对她来说,没那么坏,扫过来的眼神儿又总让她莫名想闪避。

阿姨是四五十岁了,穿着睡衣来开门,见他就说,“珍妮睡了,你们进来也快休息吧,最近珍妮睡的不太好,小点儿声。”

“知道了红姨。”赵西政弯腰,拎出来两双一次性拖鞋。

红姨上楼说给他们收拾一下浴房,洗个澡好睡觉。

临上去之前,红姨打着哈欠又说一声——

“哦对了,明天家里来工人,就你那房间还空着,客房怕是不能睡了,地板霉了,要翻修。”

——薛如意提拖鞋的动作顿了顿。

赵西政说成,红姨你去睡吧。

薛如意脸颊泛烫,总觉得那话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赵西政上楼,跟她说浴室的位置。

这房子真的挺老的,但也很有异国复古风情,像翻修的民国时期的法国别墅,浴缸都是泡澡木桶,薛如意简单地洗了洗出来,只是穿衣服的时候,忘记了搁在洗漱台上的戒指,被冲进了水槽。

红姨帮她看了看,说要不就得明天找施工队了。

薛如意摆摆手,说没关系,是从饰品店随便买的,也不值钱。

赵西政房间门没关,她换了身睡衣出来,看见他就那么仰躺在床上,长腿微曲,身上还是衬衫。

听见她出来的动静,他从床上支起身子,略长的头发有点乱,是他天生就这样散漫的眼神,还是因为后知后觉的酒意微醺?

薛如意身上的睡衣是那位红姨准备的,棉麻的长袖长裤,还带着洗衣粉的味道。

她拿着枕头过去,抿唇说,“……你去旁边点,凑合一夜吧。”

“薛如意。”

赵西政没动,手就那么撑在床上。

薛如意手里拿着枕头。

怎么说呢。

是这房子很暧昧——暧昧到让她想起色.戒的电影,墙壁上造型复古的灯,落下一小圈儿暖色的光。

拱形的窗,有彩绘玻璃,于是折下一层暗昧。

房间是不大的,木质的床,四角有雕花的床柱,墙上还拢着法式床幔,那或许应该是夏天的蚊帐还没拆。

赵西政姿态散漫,一张混血的脸格外的深邃,是偏东方,骨相深刻,线条优越,有种自由且难以挪开视线的性感。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赵西政看着她,目光有种直白的侵略性,他弯弯唇,仿佛品味着,说,“就你们小姑娘说的——渣男。”

“……”

赵西政终于站起来,衬衫的领口微敞,脖颈性感,喉结微滚,他比她高很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房间的房门是关着的,暖气很足,那点热意让味觉变的敏感,他身上的酒味和香水味弥散,莫名让她脸颊发热,手里抱着一只枕头,连指尖都僵硬起来。

赵西政说着,右手拎着外套,在她面前微微弯腰,与她视线齐平对视。

这短短的两秒,薛如意不敢看他,视线低垂下来,喜只是余光察觉到赵西政弯唇淡笑,而后直起身子,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睡吧,我去睡沙发。”

似乎只是一句陈述,说完他真就拎着外套出去了。

薛如意站在床边,心脏莫名跳的很快。

她再三犹豫,拉开房门蹑手蹑脚出去,站在栏杆边往下看。

赵西政就那么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他的外套。

薛如意回房拉开柜子,拿了一床薄毯放轻脚步下去,赵西政双手枕在脑后,阖着眼睛,面容有些倦意。

薛如意轻轻把毯子盖上,赵西政慢慢睁开眼。

两人视线四目相对,赵西政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跳,那有一种冲动——

她弯着腰,长发垂在肩膀两侧,柔软乌黑的发,带着一点花香的味道,拎着薄毯的手腕纤细白皙。

如果他想,这会应该可以顺其自然发生点什么,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没有那样单纯。

但是没有,赵西政深吸了口气,将那点心思压回去,懒洋洋的跟她说了一句,“谢了啊,薛小姐。”

“没关系。”

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空手上楼回去。

赵西政躺在沙发上,看着薛如意上楼的背影。

那感觉来的是挺莫名其妙的,仿佛人与人之间某种磁场,吸引靠近,赵西政是混,但也没混到那地步。

他这辈子没那么多爱可以讲,也没那么胆大妄为。

那会黎羡南跟叶绯在一起,赵西政也不是没去问过,黎羡南态度挺坚定的,但他也的确有那资本——万一跟家里闹翻天了,黎羡南是有本事的。

可他什么都没有,也没本事跟家里闹翻,也没本事养活自己,也没胆子脱离自己现在这生活。

——种种事迹都给了他教训。

赵西湄跟他吵架的时候,都叫他懦夫,赵西政往往回一句,你了不起,你本事行不行?

图什么呢,那会赵西湄刚跟韩译在一起的时候,被家里知道后闹起来了,赵西湄可是被赵家娇惯着长大的,火爆脾气上来直接收拾了东西,半夜翻墙跑了。

赵家急了好几天,最后赵西政先找到的人。

那可太狼狈了,赵西湄那么娇惯的一个人,赖在韩译那里。

那会韩译本来应该是住在学校宿舍的,结果搬出来了,后来才知道,是因为赵西湄离家出走,身上一分钱没有,韩译好歹是清华的学生,能力在的,大学就做了点兼职攒了点钱,租了一个地下室,两人窝在那里,韩译睡沙发,唯一一张床让给了赵西湄。

不过那时赵西湄是真的挺开心的,她底子在的,完全没有落魄公主的模样,见了他,反而跟他说,“我也是能养活自己了,我稿子过啦,我能赚稿费!”

图书出版结算周期很长的,其实顺利也得一年多才能拿到钱,只是那会命运好像真就这么机缘巧合,说好说坏,都没法在当时做出评判。

赵西湄刚出版那年也是真的年纪小,高兴是纯属因为自己能靠写东西赚钱,还是跟当时的知名公司,仿佛脱离赵家也照样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是后来才发现,那是她事业上的第一个大火坑。

赵西政挺费解的,说,“别管你那光明不光明的未来,就看你现在,住在这地儿,吃的什么?面包,泡面?还真有情饮水饱啊?”

“我喜欢他!”赵西湄说,“怎么就不行了?再说了,韩译又不是普通人,他可是清华的高材生,以后有的是光明的未来。”

那天赵西政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回想了很多东西。

赵西湄跟韩译在一起也过了一阵子苦日子,他觉得挺不值当,可是不值得,是不是又要看跟谁呢?

韩译出身不好,但能力在的,就算以后进大公司,那水平起点也是高的。

如果这人不是韩译,是随便一个普通人额?这辈子也就窝在那样的破地方了吧?

所以总归来说,还是得看这人是谁吧。

赵西政自认自己不是,他细细算了算,自己根本离不开家里,闹翻了没什么好处的,他什么本事都没有,这世道勤快点总归不能饿死自己,但人活着,怎么能把别饿死当成要求?

况且他从出生就在这圈子里,放弃这些他没想过。

所以,哪怕喜欢一个人,也仅仅就是喜欢了。

他的理智和良知可是告诉他,离人家远一点。

所以也就这样了,喜欢就喜欢,没然后的。

-

薛如意特意定了闹钟,怕自己睡过头,毕竟是在别人家里。

第二天起来洗漱下楼,早餐也正好端上来——是三份,有她的。

薛如意第一次见到赵西政的奶奶,花白的头发挽着,穿着舒适温和,针织的长裙和披肩,即便是外国的样貌,说的燕京话却地道。

“这是?”

“奶奶你好,我叫薛如意。”薛如意礼貌客气。

“叫我珍妮就好,是同事吗?”珍妮平日里可不太干涉赵西政这些事儿,但是这也是赵西政头一回把人带到家里来。

“朋友。”

赵西政伸手拿了一片吐司抹上黄油,轻松随意的答了一句。

薛如意其实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微妙的落空一瞬,但也找不到缘由。

——是啊,好像本来就是朋友。

落空又是为什么呢?

要是他给一句模棱两可的答复才不好吧。

“昨儿打完牌太晚了,回这方便点,凌晨了,总不能让人家自己打车回酒店嘛。”

赵西政这话说的随意,三人却听着三种感觉。

于珍妮,仿佛欲盖弥彰,她怎么听不出来呢?

于赵西政,好似给自己做陈述来宽慰自己,昨天晚上这行为是有合理理由的。

于薛如意——说的是事实吧,真的也只是这样。

珍妮没有接话,只是让薛如意尝尝西多士,说是红姨专程做的,也不知道她吃不吃得惯,说吃不惯的话也能让人去买小笼包和豆浆。

薛如意摇摇头,说这样就很好了。

珍妮跟薛如意闲聊了几句,问她是哪儿人,薛如意就讲自己是江南那边的,说着还跟珍妮讲她们那边早餐的饭团和灌汤包。

赵西政没说话,慢悠悠吃着面包,只是偶尔的间隙一抬头。

这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早上,像是故事里美好的开始。

阳光从碎花窗帘里沁进来,珍妮端着一杯红茶笑着跟薛如意说话,薛如意的长发披肩,小脸干净,一侧的长发掖在耳后,说话的时候慢声细气。

说不好哪里好,却让人觉得很安心。

——以前有个命题说,你最希望时间停在什么时候?

赵西政一定可以想,就是今天,就是现在,2014年初的这个冬天。

吃过早饭后,珍妮让薛如意上楼帮忙拿药,其实是支开她。

赵西政翘着腿坐在那里看手机。

“是带回来,给我看看的?”珍妮想了想,还是问出来。

赵西政其实没看什么别的,手机无聊地在锁屏上翻来翻去,几秒后嗯了一声。

“人生就这样几十年。”

“可是开始了没有结果,和压根没有开始,还是前者会更遗憾一些,”赵西政说,“以后会一直觉得,怎么就差一点儿呢。”

“你还年轻,”珍妮也静默了几秒,干枯的手抚着马克杯说,“有些人,是一生只会遇见一次的。”

“对啦,我刚才还想跟施工队说一声……结果我刚才拿铁钩子勾了一下,勾出来了,”红姨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枚戒指,“昨儿夜里那小姐洗澡,戒指掉进了水槽,我给找到了,阿政,你还给人家。”

“什么戒指?”赵西政一伸手,红姨递给他。

那就是一枚很普通的素圈戒指,看着就是千把块的东西。

“说是随便买的,你记得还给人家啊。”

“……”

-

2014年的春节,有那么几天,赵西政没组起饭局的。

仿佛一时心血来潮,问薛如意有没有在燕京玩过?

薛如意还真没怎么逛过燕京,便也就跟着他在燕京逛一圈。

那天是新年,马路上空无一人,赵西政接了一通电话,是他爸要他记得去雍和宫上香送善款。

赵西政也就顺道载着薛如意过去了。

他说,“你搁这儿等等我呗,我去把支票给住持。”

薛如意点点头,等他的时候,往里面走了走。

是黄昏,雍和宫要闭寺的,还有最后一拨香客未走。

有一对情侣问路过的僧人,说正缘和孽缘有什么不同?

“正缘修成正果,孽缘分分合合,”僧人说,“但事在人为,好好对待,各因都会修成各果,没有什么定义,定义也不过是一面之词。”

薛如意听了个清楚,又别开视线,去寻赵西政。

他就在一侧的佛堂中,黑色的外套和休闲裤,天生一张混血脸,在这样的地方有些违和。

烟火袅袅,可她觉得他的身影又是那么真实,连带着一些滋生的感情都拨开雾散,否认也是存在的。

那像是迟来了很多年的暗昧情愫。

东野圭吾形容说,明知不可能的爱,就像从拔智齿的剧痛中寻找快.感。

赵西政将支票递给住持,说这是他爸托他送来的。

住持道谢,说了一番客套话,而后问他,有没有什么愿望?可以赶明天头香过来。

赵西政不信这些东西,只是头香两个字让他思绪微顿,年年寺庙都是头香最特别,常常有人提前通宵一夜来等,就为了这头香。

头香真有用吗?

无非是寄托念想的东西。

赵西政往外面看了一眼,玩味的想,要真有什么愿望,他倒希望,外面那姑娘可千万别太认真,只希望她那点一眼看到底的喜欢,是一时兴起。

他不是什么好人,倒也想在这次做点好事。

那天赵西政跟她一块跨年,除夕夜,也真的没别的地方营业了,他那群朋友除夕夜都得回家。

于是薛如意跟赵西政坐在酒店的露台上,远远地看着新年的烟花。

两人并肩窝在沙发上。

仿佛被世界遗忘的两个人。

“只是朋友吗?”

在无边蔓延的沉默里,是薛如意先开口的。

很轻,仿佛夜幕里弥散的烟花,一瞬就消失了。

赵西政的手搭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

是她在问的。

只是朋友吗?

“你又甘心吗?”赵西政懒声说,“浪子是不会回头的,不是不会回头,是——浪子就是浪子,我可不是二十岁,我也快三十了,苦口婆心对我没有用,情情爱爱对我没有用,你甘心吗?薛小姐?”

他自诩,就算是渣男,那也是个有底线的渣男——结局就在那放着了,也屡次提醒过你了。

薛如意那时说到底也才二十一岁虚岁,初初对爱情,仍旧有着天真的幻想。

仿佛是一场迟来的、叛逆的喜欢。

明知这条路是崎岖的,可到底也不像小时候,事事都有家人管教着,那时她想,跑到遥远的燕京也是好事,仿佛一场自由又隐秘的早恋。

只是她甘心了,赵西政却也并不那样积极。

照旧像以往,约她吃饭,一起看零点点映的新片。

没有接吻,没有拥抱,没有牵手。

晚上也并没有秒回的短信,也并没有嘘寒问暖的关切,凌驾于朋友之上,又在恋人以下徘徊。

只是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儿不一样,那些莺莺燕燕也自觉离他远一些,赵西政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照旧打牌抽烟开玩笑。

这圈子里也并不是没人提醒过她的。

在某次饭后,那个之前见过的女孩子好心提醒她——

“跟他们这些人,玩玩就行了,这么一场浮华梦,醒来的时候只剩一地浮沫,感情放在错误的人身上,那叫自作自受。”

薛如意那阵子挺不开心的。

那女孩弯腰对着镜子补妆,刚才在饭桌上明明还是一副洛杉矶女孩的夸张娇嗲口吻,这会脸上没什么表情,理智又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