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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博弈之间前尘续(一)

城南至尊赌坊并不难找,尤其是在一个好赌成性的城市。

在圣朝对封国的重税压迫之下,苟延残喘的十二封国各自有各自的弄钱手段。

比如离国四处掠夺以战养国,骏国开商埠引商客以商养国,而田国便是开放赌市,以赌养国。

赌是田国人的本性。田国人无人不赌,所谓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无所不赌,所谓上赌天时气象,下赌玉石字画。但田国人最为出名的还是赌收成。

传说天下第一兵法家南宫盛在唐乱之前带着养子南宫休周游列国,到田国后受到田国国君的优待。

田国国君以赌为荣,放下豪言,田国天地皆为赌局,应赌尽赌。

但南宫休不以为然,遂设下收成之局。

所谓收成之局,便是在春种时分开局,以市时价为垫付赌资,以单亩收成为赌盘,赌的就是秋收的收成。

如果庄稼歉收,那么对赌人就输了,反之庄稼丰收,那么对赌人就赚了,南宫休为这收成赌局起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名字:期货。

期货赌市一开,整个大陆的人趋之若鹜,田国国君中间抽成赚的盆满钵满。

据说唐乱时,南宫盛自杀,南宫休下落不明后,田国国君曾私设祭庙,缅怀感恩南宫休的期货赌局。

至尊赌坊是田国王室的赌号,遍布整个田国,南郡城城南的至尊赌坊也是其中一家,由田王的三驸马负责运营。

至尊赌坊的门面不大,风格也和南郡城相仿,都是古拙中透着典雅,三层椽卯结构的木楼上挂着金漆牌匾,上书至尊赌三个大字。

这三个字大气凌然,浑然天成,传闻是南宫休亲自所书。南郡城的牌匾虽是拓本复刻版,但还是能看出原版十足的神韵。

崇盛站在南郡城南至尊赌坊前,看着这牌匾,心底里隐隐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

进了赌坊,才知销金窟的奢华。一间金玉装饰的大厅,摆着数十张紫檀木的赌桌,名人字画高挂,厅内满是珍奇异宝,尤其是中堂那两人多高的珊瑚树假山,且不论珊瑚的质地,单看雕工,也绝对是名家大工之作。

赌坊有规矩,不揽客不招客,客不问我不答,客不呼我不应。所以崇盛三人进赌坊后,并无人接待。

崇盛三人看过了大厅陈设的豪奢,奇怪的是整个一楼大厅内空无一人,二楼上却时不时的传来喝彩声。

“为何赌坊空无一人?”崇盛招呼过一个赌坊伙计问道。

“爷,都去二楼看赌局了,哪里还有心思赌钱?”

“什么样的赌局?”

“十年难遇的赌局!人奇,钱巨,局神。爷我不多说了,您自己上去看吧!”小二眉飞色舞的说着行话。

难不成是那妙手空空?崇盛想着快步走上二楼。

“四点豹子,九连,神了!”

“不服,再来!”

赌坊二楼一阵嘈杂的叫喊声之后,重新变得雅雀无声。

只见二楼赌厅中央的一张赌桌上围满了赌客,坐着的却只有两人。

果然人奇!

坐在庄家位置的居然是一个道姑装扮的青年女子,而她对面则是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老头。

这道姑清丽冷艳,面白似霜,弯叶长眉黑如夜,丹凤灵眸水养珠,鼻丰隆,唇有朱。

青丝高盘,白衣如雪,挺拔的身形,冷峻的表情,处处透着一股冰霜之气,不食人间烟火,不染半分红尘。

若说高贵,却无那浮华之气,若说素雅,则多了摄心夺魄的魅力。

道姑面前放着一柄无锋短剑,一个赤木骰盅,一叠厚厚的银票,身后站着一男一女,同是道袍束髻。

此刻道姑对面的老乞丐,垂头丧气的伏在赌桌上,枯瘦如柴的他不住的颤抖着。

“这一次我押五万银子。”

果然钱巨。

圣朝的规制,一两银子折五百文铜钱,田国的米价是五文铜钱一斤,一亩川地市价十两,一百两银子可买一万斤米,十亩川地。

五万两银子能买五千亩川地,是何等的巨款!

听到乞丐的押注,道姑面不改色,伸出纤纤玉手拿起短剑,将眼前所有的银票推了出去。

“这一次我先摇!”老乞丐双手捧起赤木骰盅,先轻摇了两下,接着用尽力气捏住骰盅拼命的摇起来,看那模样要生生把骰盅捏碎。

老乞丐摇了很久,还是不愿放下骰盅,围观的赌徒们开始起哄。

道姑气定神闲,闭目而坐,崇盛注意到道姑的耳垂一直在动,这便是听声之法。

终于老乞丐将骰盅狠狠的砸在了赌桌上,崇盛看了一眼老乞丐,只见他面有喜色。

老乞丐不等道姑说话,便得意的揭开骰盅。

“五点豹子,白虎为地。”围观的赌徒惊讶的喊道。

揭骰盅的一瞬,道姑身后的两位青年道士捏紧了长剑,变了脸色。

道姑睁开眼,冷冷的看着老乞丐骰盅中的三个五,拿起赤木骰盅,哐,只摇一下,放在了赌桌上。

老乞丐屏住气看着道姑的骰盅,紧张得冒出冷汗来。

“开。”道姑轻描淡写的对身旁的道士说完,重新闭上了眼。

“六点豹子,青龙在天!十连。”赌徒们沸腾了,青龙碰白虎可不是经常能看到的牌局。

老乞丐如同一滩泥,瞬间瘫了下去。

“这老鬼到底什么来头,已经输了九万两,真有钱!”

“这女方士才厉害,用一柄破剑,连赢十局。”

“这老鬼一副穷酸样,不会输光了吧?”

道姑闭目,老乞丐沉默,牌局间隙,赌徒们议论纷纷,崇盛从只言片语中,得知了这场赌局的由来。

原来这道士装扮的女子是一名方士。

田国人虽好赌,但是方士从来不赌。

最近这女方士带着一男一女两个方士天天在至尊赌坊晃悠,日出而来,日落而走,也不赌,也不观赌,甚是奇怪。

直到今天午后,突然来了一个老乞丐,非要赌女方士手中的短剑,而且出手便是五千两银票,女方士也不拒绝,两人这才赌了起来。

可是这老乞丐赌运奇差,连输女方士十把,前后输了九万两。说来奇怪,那女方士沉默寡言,惜字如金,赌心却坚硬如铁,只要老乞丐押注,她就应局,一副不把老乞丐赢到倾家荡产不罢休的态势。

老乞丐也奇怪,押注一次比一次大,似着了魔一般,赌徒心理可见一斑。

“公子,有猫腻?”枯荣对崇盛耳语道。

崇盛摇了摇头。

这至尊赌坊极不寻常,单是那赤木骰盅就不一般。

崇盛自问寻音辩位的功力不差,却丝毫听不出赤木骰盅中骰子的动静,而这张紫檀赌桌上更不知加了何等机关,竟然能够将人的内力化为无形。

赌徒要想在骰子或骰盅上做手脚不可能,用内力影响骰子结果也不可能,这种种设置都是为了防止出千。

再说了至尊赌坊以田王之名冠称,以明抽为利,从不出千,如此大的赌局绝对已经吸引了赌场压阵高手的关注,除非赌场设局,否则没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抽千。

那么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女方士是凭运气赢的。

这合理的解释看起来非常不合理,但世间就是有此等好运之人,无可奈何。

“我还有十万!再来。”老乞丐沉默许久之后再次发声,赌坊二楼顷刻间鸦雀无声。

“我要你的九万再加上那柄破剑!”老乞丐故意将破字说的很有力。

老乞丐的话让崇盛对女方士的剑有了兴趣,这究竟是一柄什么样的剑,值得这老乞丐一而再再而三的加注,老乞丐今天拿出的钱够得上一个大商号一年的流水,这老乞丐究竟是什么身份?

“来。”女方士轻语,却掷地有声。

这女方士也不见好就收,一个劲的接局,是贪得无厌图财还是另有目的?崇盛越发的看不懂。

这次对赌很快就结束了,女方士双三带五,乞丐一二三太阳高照,结局当然是道姑赢,十一连。

“输了?”老乞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失魂落魄的向周围的赌徒询问,一瞬间他似乎老了十岁。

“老鬼,还用问吗?肯定输了。”赌徒们嘲笑起来。

老乞丐听完将头深深的埋在赌桌上一动不动,现场的气氛沉重到令人窒息。

整整十九万两,一个万户侯的年俸也不过如此。

“还赌?”女方士冷冷的问了句。

老乞丐没有回答。

“走。”女方士拿起短剑对身旁站着的两位方士说到,身后的方士收拾赌桌上的银票准备离开。

“慢!”

“慢!”

崇盛和老乞丐几乎同一时间说出慢字。

老乞丐右手抓住女方士的短剑,而崇盛抓住了老乞丐伸向怀里的左手。

老乞丐的慢是对女方士说的,而崇盛的慢是对老乞丐说的。

“怎么?”女方士回头冷漠的看着乞丐和崇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