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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弃子终低头

清晨的阳光穿透昨夜堆积起来的乌云,碧蓝的天空正慢慢展露温柔的容颜。

羁押、毒气、枪战——好像一系列不堪回首的噩梦,把贺聆风从22年不切实际的幻想中生生拉到现实。重新回来的安宁,再也抹不去这些。他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24时不间断护理之下,护士和护工一起冲进来,七手八脚阻止他扯掉身上连着的各种线。

石示敬闻讯赶来。这个和长大后的贺聆风比,直接被比作小个子的男人,用上全力按住激动不已的贺聆风,然后脸几乎贴到贺聆风脸上,恶狠狠道:“想死吗?想死的话,昨天直接死在山顶别墅里不就好了吗?”用力把贺聆风往床上一推:“这样,已经成为植物人的妻子也不要救了,被关进硫国重刑犯监狱的朋友也置之不理!”

“你……”贺聆风被他言辞的内容惊呆,心脉受损,刚刚恢复,一阵激情之后,心跳得发虚,额头冷汗狂冒,下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医生被火速招过来,检查之后,嘘了口气,擦擦自己的冷汗:“没事没事。”嘱咐贺聆风:“你不要激动,尽量要保持心平气和。”被扯动的仪器复位,护士将用以注射的针头重新整理一遍。

医护人员离开,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石示敬稳稳当当,好像琼山。贺聆风空着的那只手抚了抚胸口,好半天,才低声问出来:“你把刚刚的话,理清楚,重新和我说一遍。”

石示敬拖了张椅子坐下来,好整以暇然后才说:“长城文化派遣许伊菲女士到绿达岛出游的事,我们事先是知道。不过,考虑到天河国际有人随行,并未戳破。这一次你们到绿达,天河的一把手楚铁龙也乔装尾随,这件事,你应该默许过。”并没有直接接贺聆风的话茬,可是,贺聆风还是听得出,他其实也在说同样一件事情。

“想让我亲身感受一下我和沐继伟的差距是不是?”贺聆风没有着急追问,只把关键的一节冷冷点出来。

石示敬有些尴尬。

贺聆风的怒火又升腾起来:“沐家的财产就有那么重要?我知道沐继伟心高气傲到不屑于继承沐先生的财富,要用自己的方法消弱亲生父亲的力量,最后达到武力夺去的目的。他要让父亲尝到被背叛的滋味!但是,为什么我一定要被沐先生绑架,成为可能转变这一切的棋子呢?”

石示敬很平静:“你十三岁时,沐先生想要认你做儿子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站在一条随时要和沐先生敌对者斗争的战线上!波及柳名扬我和沐先生都很抱歉。皇家学院的邀请函是沐先生点明皇家学院的院长,院长先生亲自干预寄给你I。苏茗悦小姐能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沐先生一手提携。”

“他还找过菲菲……”贺聆风说着,眼泪直掉。

因为气血很是不足,这一番话对答完,贺聆风不得不停止。闭上眼睛,养精蓄锐。他的心很痛痛。仪器上的数字飞快增高,过了一会儿,随着他情绪逐步稳定,数字才又渐渐恢复正常。

棋子就棋子吧,突然之间,他就想通了。

命运,从自己出生的那一刻起,本就注定好了吧。无论自己怎样退让,也不会拥有真正的晴天。沐继伟不看着自己死,这辈子都不会罢休了。那么,他又何苦再坚持初衷?

再说,下棋的人棋下久了,对棋子的感情还是会变深。

他能在异国他乡接受到最及时的治疗,还住上这样好的病房,就是明证。

“现在,你详细告诉我,我的人眼下都是什么情况。”

石示敬停了一会儿,才坦白:“许伊菲女士分娩时大出血,加上受惊过度造成身体机能急速下降。”

“说得简单点吧。”

“重度子癫,引发随意运动丧失,思维活动能力丧失,也就是常说的植物人状态。”虽然已经绕了一个弯,但是,作为洞悉他人心理的大律师,石示敬依然可以体会,闻听这样悲惨消息后、身为亲人的贺聆风心中那无法言语的难过。

贺聆风难过得,恨不得自己一头撞死在这儿才好。

可是,植物人状态到底不是脑死亡状态,菲菲依然活着,他得维持她的现状,并且寻求更加好的医疗帮助,这样才能期待有朝一日,她重新以正常的状态回到彼此的生活中来。

“你们的孩子在监护室,再过两天,就可以送到这儿来。”

贺聆风点点头,表示欣慰,尔后,他又急色问:“我兄弟呢铁龙呢?”

硫国警方进入山顶别墅之后,查看别墅里面所有死者,伤口分别来自MP15A冲锋枪,以及qock28c手枪。死者当中也有用这两种武器的,但是,根据死者分布以及弹道还原的情况分析,这些人手中的武器射出的子弹,大部分都射偏了。被关押的嫌疑犯楚铁龙身上有几处枪伤。从死者武器中射出的子弹,在现场没有找到的数量,于之吻合。楚铁龙被抓获时,身上佩戴MP15A冲锋枪和qock28c手枪。初步审讯,警方基本可以断定,别墅内的死者,除了望海阁中的那一个,其他全部是被来自夏国的楚铁龙杀害。

贺聆风告诉石示敬:“望海阁的杀手是我杀的。”

石示敬说:“根据事实情况,我完全有把握说服法官,你是自卫。但是,楚铁龙杀死了三十五个人。三十五个,其中二十五个是从文锡来,他们的身份各不相同,但是社会关系共同指向,其一是文锡城市内黑帮老大海鑫伟,另外一个是郊区黑帮老大忍冬强。另外还有十个西盟籍的,职业查明后,这十个都是职业杀手。。”

他说到这儿时,贺聆风禁不住“噢”了一声。石示敬好奇:“想到什么了吗?”

“我一直很奇怪,沐继伟要杀我,为什么不派他那些得力的手下,比如金大卫,石军,或者史家兄弟。”

石示敬也明白过来:“那些都是在籍的文锡军人,出现在硫国国内,关系就大了。”

“那现在给山顶别墅事件的定位呢?”

“黑道火拼。”

“铁龙会有什么判决?”

“虽然不关系普通人正常生活,但是,死的人太多。硫国检方认为这是非常危险的人物,以‘防卫严重过当’以及‘对人类社会有严重威胁’两项罪名,上诉法院判他无期徒刑,拒绝引渡,在硫国服刑改造。”

说这话时,他们已经在去往绿达市好望角监狱的路上。站在监狱大门口,贺聆风默然驻足:“无期徒刑,终身不得释放,还不得被引渡?”说完这话,焦躁不安的他,胸膛塞了一整把棉花一样,憋闷得整个人马上就要爆炸。

石示敬说:“这已经是我们可以争取的最好的结果,三少爷,你也知道,各国对有这样特殊本领的人,忌惮大过于喜欢。谁也不知道,哪一天,这样的人会被谁雇佣,然后拿着武器出现在谁的面前。三十五个人,对付他一个,只赏了他几颗枪子,不痛不痒,那三十五个人全挂了。一对三十五,这放在战场上,多可怕?”

贺聆风本来要进监狱看望已经被关押的楚铁龙,石示敬这么一说,他没脸在到里面去。仰望苍天,懊恼也好,自责也好,统统都无济于事。他正视石示敬,带着急切、恼怒,同时又特别认真:“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我才可以把他从监狱里捞出来?是花钱,还是去劫狱?只要能够让他重新恢复自由,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愿意做!”

“目前看来,没有任何方法。”

“目前!目前!”贺聆风紧紧捏着拳头,接连挥了好几下,“怎么会没有方法呢?这世上的任何一个问题,方法都会存在,只是没有想到——”突然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目前’,那‘以后’呢?你这样的说法,把时间当成了一个变量。”

楚铁龙从牢房里出来时,手上带着手铐,脚上带着脚镣。狱警把他送到探望室,隔着玻璃,贺聆风用通话器对他说:“我很难过,让你在十四年前遇到我。我是一个不吉祥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就连累自己的母亲。接着,连累了对恩重如山的柳名扬叔叔,害了华应雄师傅,现在又轮到你。”

沉默须臾,他瞧向那边的目光一下子从悲伤转为愤恨,语气也尖锐起来:“不过,这样的人生我再也不想继续坚持。从现在起,我要做不一样的我,做崭新的贺聆风。以前,我委曲求全,这错了!只要我在的一天,就一定会将你从这硫国的监狱里转移出去。我一定会,一定会,你相信我!”

挽救许伊菲,拯救楚铁龙,两个方法汇在一起,其实就是一个方法。

贺聆风伤好之后,便直接乘专机回文锡见沐世刚。在榕庄三楼大书房,他郑重在入籍更名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大名:沐贺聆风。这是他接受沐世刚提议之后,做到的最大让步。冠“沐”姓,同时,保留自己一贯所用夏国名。平时他还是沿用“贺聆风”的名字。

沐世刚先让他去集团内负责对外贸易的小公司锻炼。一年内,这个公司的业绩翻一番,第二年再翻一番,贺聆风就可以从这个公司提拔到“世坤风投”做主管。主管负责的项目,一年内不低于三期,每一期纯收益要在10%以上。接连三年,他就可以带着这样的业绩进入总部董事会。董事会的杂务很多,世坤旗下大小业务,他身为董事,都要去巡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都要在世界各地转。有时候,他会转到夏国去。

在那儿,他可以顺便探望早已经转移到东州“富康”私人医院接受高等护理的妻子许伊菲。

出生三天来到他身边的女儿,他给她起名叫贺宁兮。最近看她的一次,她在大杂院和林家爷爷奶奶生活,已经是一个会独自走在三里桥护城河边上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穿得破破烂烂,衣服的袖子连手腕都盖不满,脸上更是脏兮兮的,一点儿看不出美丽的模样。生活如此不好,贺聆风知道,这是因为楚铁龙被捕后,林家遭遇了巨变。

首先,林雨柔在东州生下一个男孩后,没两年,心脏病发作,因为治疗不及时凄然过世。然后,林爷爷、林奶奶拉扯林雨柔生下的小男孩,没两年,林爷爷就高血压发作,中风半瘫在床。林奶奶又要照顾自己的孙子,还要照顾别人家的孩子,本来就不年轻的她,刚刚六十岁,满头白发后背佝偻。最近一次贺聆风和东州巨富申达实的会面,结束后让司机将车子开去明歌区,无巧不巧在路上看见林家奶奶,她骑着三轮车,后面的车斗里一边坐着同样旧衣拉呱的小孙子楚正哲,一边便是他那一出生就命运多舛的可怜女儿。

贺聆风把自己的时间全部奉献在工作上,他不敢把妻子和女儿接到文锡,放在榕庄,或放在其他地方,哪里都会是沐继伟势力延伸的地方。

居然没能在硫国把他杀死,沐继伟不高兴,为沐继伟服务的那位得兰人也很不高兴。如果不是父亲沐世刚为他配备了吕同光、张守真以及杨时这些机敏、干练又十分忠心的保镖,出入文锡大街小巷,十个贺聆风也都成了死人。

菲菲也好,宁兮也好,他认为,只有放在夏国,才会安全。

唯一让他感到心痛难以扭转的是,被石示敬送回国后的儿子,在林家呆了没多久,便离家出走,然后消失了。他拜托申达实派人找过许多次,均一无所获。茫茫人海,吞没了他那可爱的儿子。那个机敏的小贺天,那个多愁善感的小贺天,从认定妈妈是被自己害得不能动、也不能说话那时候,心里就把自己很透了。加上林家那么小,他害怕因为自己给林家原本就变得不好的生活,增添更多的负担。

贺聆风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年,贺天九岁!

九岁的孩子,如果没有绿达岛的事件,他还是在爸爸妈妈怀里承欢的小孩。他曾经那么调皮,那么促狭,换个角度,他就是那么活泼,又那么机灵。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也许自力更生干些什么,更多的可能,在街头的某一处,那些流浪的孩子,那些乞讨的孩子,里面就有一个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