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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腐儒

以文驭武,乃是自景泰年间于谦受命插手五军都督府事务以来明王朝最为重要的一项制度。这个制度的产生与景泰帝即位时得到了文官集团的支持有着极大的关系,但是既然出现了,那么便会作为故事延续了下来,即便是于谦身死也无法将其改写。

大兰山明军最初的双元制格局若是从文武上来看的话同样符合这一祖制,两个文官中为主的王翊作为监军,而王江则主要负责日常行政,包括黄中道、毛明山、刘翼明以及后来的陈文都只是文官麾下的从属武将,仅此而已。

但是随着王翊的被俘,陈文开始负责这支明军残部的军务,但其实也只是作为王江的副手存在罢了,就像王江曾经作为王翊的副手时差不太多,只是负责的事务略有不同。

武将的地位在特殊的情况下得到了提升,但是依旧处于文官的管制之下,哪怕王江从未插手过军中的事务。

可是当王江被清军意外俘获后,大兰山老营内部再没有了作为文官监军的副手的人物。无论是孙钰,还是其他坐到过主事一级的文官,他们在资历上都不足以压陈文一头,尤其在于他们还都只是王翊、王江僚属而不是鲁监国任命的文官。

资历不足,又没有朝廷的权威作为依仗,使得他们只得无法获取王翊、王江所拥有过的主帅地位,只有退而求其次去谋求不干涉军务的监军身份,哪怕正常情况下监军都是会干涉军务的。

其实孙钰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能力和操守都不差,而且还是王翊和王江亲手提拔而起的,与他们的身份区别不大。但是在一个以宁绍人士为主的老营中,孙钰的金华府籍贯就显得有些刺眼了,尤其是眼下宁绍还处于清军的控制之中,而金华已经得到光复的情况下,尤其明显。

当严之恒开口发问之时,在座的众人大多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这些人虽说都追随了王翊、王江多年。但大多都是比较低阶的文官,比如严之恒虽然现在是东阳县知县,但是在大兰山时却只是个主簿,其他人大多如此。甚至还略有不及。只有那个年长一些的文官级别稍高,也仅仅是五司的一个主事之人,刚刚被任命为金华府同知,勉强可以和曾经主持库务司,现在贵为知府的孙钰分庭抗礼。

可是现在的问题在于。仅仅可以分庭抗礼是不够的。不论是严之恒,还是那年长的文官,亦或是在座的其他人,他们都很清楚想要继承王江的位置首先要获得手握重兵的陈文的支持。孙钰与陈文的关系极好,进攻金华时也配合的很不错,他们想要说服陈文就必须找到一个资历够深,足以让陈文无话可说的人选才行。

只有这样,才能顺理成章的接手王江的位置,将老营牢牢掌握在他们这批大兰山明军的老资格成员手中,而不是彻底演变为以陈文为首。以金华人为辅的“陈家军”。

虽说是比较为难,但是人选也并非没有。在大兰山时,王翊、王江以下级别最高的文官便是褚九如,可是他与陈文有杀弟之仇。即便那件事怎么说也都是褚素先触犯国法在先,处死的命令也是由王江签署的,但是这样的人选肯定不可能得到陈文的支持。

而在褚九如之下,便是沈调伦和邹小南。此二人都有过监军的经历,哪怕只是作为一营或是半个营的监军,有这份资历自然也能堵住反对者的口。而且他们二人再往下便是五司的主事了,无法与孙钰争衡也就没有必要提出来了。

可是四明湖之战后。沈调伦和邹小南便不知所踪,即便陈文取得了四明山殿后战的胜利,大兰山明军得以幸存的情况下他们也没有出现,着实让人开始怀疑他们的立场和处境。

“褚主事倒是知道现在在哪。奈何陈大帅那边必不可能同意。可惜沈主事和邹主事不在,否则……”

“哎。”

无计可施的众人只得唉声叹气,可就在这时,人群中的一个声音却重新唤醒了他们的希望。

“邹主事在哪不好说,但沈主事可是余姚大族沈家的子弟,求如先生的侄子。四明湖兵败后鞑子还在悬赏捉拿他,想必是藏在了余姚沈家,否则早被发现了。”

那人口中的求如先生便是晚明著名阳明心学传人,姚江书院的创办人之一的沈国模。沈国模字叔则,号求如,晚年因居住于横岙之石浪山,又号石浪老樵,乃是这个时代绍兴王学很有影响力的一位学者。而同时,他还是沈调伦的叔叔。

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到这话的众人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但是再往深处想去,却又是千难万难。

“眼下咱们在金华,想去余姚是要经过鞑子重兵布防的嵊县的。而且就算能够平安无事的抵达,余姚那么大,沈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如何寻找?”

听到这话,先前的那年轻文官立刻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事在人为,不去做怎知不会成功。当年王经略一破上虞被抚标营偷袭,那么多人或死或降,王经略和王巡抚宁可远走天台山也不曾屈服,才有着大兰山明军的后来;四明湖之败,整个四明山的王师尽没,更有提标营紧追不舍,陈大帅毅然领兵殿后,以不足五分之一的劣势兵力击溃了鞑子,保全住了这支大兰山王师最后的火种。”

“若是王经略、王巡抚还有陈大帅不选择逆流而上,王师又怎能光复这一府又一县之地。眼下沈主事那边还有希望,我等不可轻言放弃。诸君若是信得过在下,明日一早在下便启程前往余姚,怎么也要将沈主事请来协助陈大帅维持大局。”

那年轻文官的慷慨陈词一下子将本已低迷的气氛推到了高潮,看到了希望的众人无不赞颂,就连年岁渐长的严之恒也拊掌而起,为那文官的勇气喝彩。可是就在这时,先前打断那吕主簿揣测的那个年长文官却摇了摇头,连呼不可。

不可?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闻言,那年轻文官眉头不由得一皱,继而问道:“为何不可?”

“吾并非说徐县丞的办法不可。只是其中的细节有待商榷。”说着,那年长的文官便站了起来,示意众人坐下听他把话说完。

“徐县丞锐气可嘉,可你若是不去赴任。反而北上余姚,那帮新附之徒势必会将此事告知孙知府。若是孙知府请动了陈大帅为他上奏监国殿下,监国殿下也必不可能否决此事,那时我等即便把沈主事请来也晚了。不如遣一亲信携书信北上,我等具名其上岂不更好?”

这一番话立刻引来了众人的附和。就连那个徐县丞也大言其老成谋国。如此,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待那个年长的同知亲笔手书后,由在座的众人具名其上,便由同样与沈调伦相熟的那个姓徐的县丞寻了一个亲信家人北上余姚送信。

完成了这件事,一众文官在做了一些文人长做的如赋诗、唱和之类的风雅事后才意犹未尽的散了。不过最近这段时期相聚的日子也不多了,有的人会留在府城,如那年长的同知;有的则过了年就要前去赴任,如新任的东阳知县严之恒;更有的如那徐县丞一般的这两日就要启程,赶在年前赴任的。

今日一别。可能要很有一段时间才能再见,也可能再也无缘相见,于是乎这些人的诗中很多都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以至于让数日后得知了这里面的大概情况的陈文颇有些哭笑不得。

列位具名写信给沈调伦的老营文官本来约定了保密的原则,奈何做的诗赋中很有一些欲语还休的东西。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反正陈文的那些军官在吟诗作对的方面基本上都跟文盲没什么关系,就连陈文对于诗这个东西也仅限于上学时追妹纸的蹩脚情诗和酒局上的淫词烂调,对于那些平仄之类的东西很是陌生,但是这世上有些事情却耐不住一个问字。

一个与会的文官做了首诗,觉得不错。总要和好友传唱一下吧,这是中国古代的文人最爱的事情之一。传唱的过程中,若是有心人从诗里看出了什么端倪,相询之下大家都是好友自然不能不说。不说就分明是告诉人家“我信你不过”,这样的事情文人们是轻易不会做的。可若是说了,这种内幕就会在“这事情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切勿外传”和“放心吧,我肯定守口如瓶”之中传的满城风雨,而陈文的亲兵张俊就是这么从他姐夫在老营的一个朋友口中听来的。

听着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回想起******翻城之役,那句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还真应在了明末的绝大多数的读书人身上。

永历元年,由于鲁监国受郑彩之邀大闹福建,使得福建的军事压力剧增,浙江清军被迫南下援闽。

闻之浙江清军主力南下,“宁波六狂生”中的华夏、王家勤、董志宁便串联了屠献宸、杨文琦、杨文瓒、董德钦等人便密谋将整个浙东的抗清武装组织起来一举光复宁绍,进而围攻杭州。

为此,他们通过冯京第联络了舟山的黄斌卿,又派人约了王翊和李长祥等义军进攻绍兴府,同时还与原在史可法麾下任职,此时作为满清宁绍巡视海道孙枝秀的中军游击陈天宠、仲谟二人相约,在黄斌卿攻城时反正,一举拿下宁波府城鄞县。

当时浙东清军兵力吃紧,宁波本就不多的清军还有一支奉命南下台州,使得这里的清军兵力更加捉襟见肘,而他们的计划如果能够保证其突然性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可谓高得惊人。

可问题在于这些起义的谋划者不仅联络了义军、准备反正的清军和舟山明军,还在相熟的好友中四下串联,最后消息居然传到了谢三宾那个无耻小人的耳中。结果被谢三宾告发给了清军,才导致了王翊的老巢被宁波清军袭击、黄斌卿进攻宁波的惨败以及宁波起义事败,与事者被清军抓获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