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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蜕变

张猛紧紧搂住妹妹,捂着她的嘴,免得她的哭声被外边的人听见。

就在半日多前,透过柴禾间的缝隙,他亲眼看到,一个黑壮的汉子,抡起斧头将他的父母都砍死。

自贼乱起后,他们家四口就躲在破柴房里,是小妹实在饿不得了,父母才出去想要寻些食物,结果那黑壮汉子撞着,二话不说便动了手。

他已经十一岁,懂些事情,一边牢牢记住那黑壮汉子的相貌,一边捂着妹妹的嘴,生怕妹妹哭声惊动了那汉子。

此时妹妹哭得又累又饿,已经昏睡过去,张猛自己也饥肠辘辘,极度的疲倦,让他眼皮开始打架。

可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响声,张猛眼皮猛地张开,惊恐地瞪着外边。

这两日来的人,一伙比一伙凶残,现在来的,又是什么人物?

然后他听到有人说话:“这边两具尸首……啧啧,可真惨啊。”

“休要动尸首,看看附近有没有人,若是没有亲人,咱们再替他埋了,唉,这些该死的狗贼!”

“听闻他们还打出了劫富济贫的旗号,呸,这对死者,衣上带着补丁,手上有老茧,分明是苦哈哈的贫苦百姓,未见他们济,却见他们劫!”

那对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张猛浑身发颤,然后愣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了说话的人,是两个少年,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

“这般年纪也加入贼人作乱了吗?”张猛心怦怦直跳。

那两人径直往柴房过来,甚至推开了门,张猛屏住呼吸,只怕对方看到,忽然又听得一个声音响起:“贺途,陆海,你们这边情形如何?”

“大郎,发现了两具尸体,应该都是普通百姓。”

“狗贼残暴……唉,只恨我们来迟一步!”新来的那人走了过,叹了一声:“若不是徐处仁那蠢材,百姓何致遭此苦难!”

张猛知道徐处仁是谁,徐州太守,听说还是一位学士。原本他对这种大人物都是心怀敬意,可是当民乱起时,这位太守没有来保护他;当他父母被杀时,这位学士也不知身在何处。故此,如今张猛的心中,对这位太守已经没有几分敬意了。

他正偷听之际,突然间,他怀中的妹妹扭了一下身体。他们藏身的柴垛上,落下几根木柴来!

“大郎,当心!”陆海大叫了一声,向着周铨冲来。

但有人比他还快。

原本离得还有些远的李宝,瞬间就冲到了周铨身边,掌中长矛向着柴垛就要刺过去。

“别,是两孩子!”周铨叫道。

李宝手微微偏了一点,原本扎向张猛的长矛刺中他身后的柴垛,深深地扎入其中。张猛吓得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而他的妹妹,更是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刻,张猛心中满是绝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妹妹,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来护住妹妹。

但是出乎他意料,长矛没有再刺过来,一只手将对着他们的长矛推开,然后另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安心,安心,已经没事了……我们不是歹人,我们是好人!”

声音很温和,张猛全身原本绷得紧紧的,但听得这声音之后,他稍稍放松了些,然后他抬起眼,看着这个用手搭在自己肩上的人。

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甚为俊俏,满脸都是悲悯之色。

张猛哆嗦着想要起身,但是长期蜷缩着,让他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周铨扶了他一把,他才站住,将已经醒了的妹妹放下。

周铨打量了一下这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抱着的小姑娘才四岁左右,两人都是双眼通红,一身衣裳虽然旧,却还算整洁。

只是在彭城经历兵乱之后,他们再想穿这样整洁的衣裳也难了。

“你叫什么名字,这地上的二位,是你何人?”周铨心里微叹了声问道。

张猛这才醒过神来,飞快跑出柴房,扑向外头自己的父母。

他妹妹跟在后面跑了出去,然后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周铨又叹了口气,靠在柴房的墙上,外头的阳光照不到他的脸,因此李宝、贺途和陆海三人都看不清他的脸色。

此时周铨的心里,尽是苦涩。

他上过阵,杀过人,自觉心硬如铁。这城中百姓遭遇兵灾之后的凄惨,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当进入彭城之后真正亲眼所见,他才意识到,这种场景,与他此前所有的想象都不同。

比他能想到最惨的情况,还要凄惨无数倍!

若是没有亲眼见到,这些凄惨只是纸上数字罢了,可是亲眼见到之后,周铨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

彭城之乱并非他的计划,但是,必须承认,彭城之乱是因他而起,换言之,这些凄惨的情况,有他一部分原因。

周铨不是将所有责任都背负于己身的圣人,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特别是在亲眼见到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失去一切的受害者时,这种感觉,让他从内心深处开始反思。

自己是不是错了?

不,没有错!

若不推动大宋变革,这种情形就不只是发生在彭城,而是整个大宋整个华夏!

这种痛苦不只是持续几天,而是几十年,甚至百年的异族暴虐。

但自己是不是就没有责任,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场动荡给自己的大计所带来的利益?

微微叹了口气,周铨觉得自己做不到心安理得。

他这一天叹气的次数,恐怕比此前一年叹得气还多。

“大郎,大郎!”李宝低声呼了他两句,周铨慢悠悠从柴房里晃了出来,阳光再次照在他的面上,让他眯着眼。

这样普照一切的阳光……他有些不适应呢。

“大郎,你没事吧?”李宝问道。

“没事,只是有些不忍。”周铨看着在地上哀哀欲绝的那少年,摇了摇头。

彭城之中这样的惨事太多了,仅他亲眼所见,就有数十上百起。贼人先后三次作乱,第一次还只是劫掠富户与衙门,第二次就是一般百姓家也被抢掳,到得第三次,贼人打出劫富济贫的旗号,实际上却是大肆屠杀,在劫掠走大量财富之后,将彭城烧掉大半,然后弃城而走。

所以当周傥与周铨进入彭城时,收复的是一座残败不堪的城池。

四分之三的城区被火焚毁,城中存粮大半毁于火中,百姓被杀者数量在三千之上,伤者过万……周家父子接手的,就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周铨才走出来,突然见那个少年从父母尸身上爬了起来,走到周铨面前,跪下去“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求衙内给俺爹娘报仇!”

“求衙内给俺爹娘报仇!”跟着那少年的小女孩儿还不懂事,只是看着哥哥怎么做,就学着做。两个小孩儿跪在周铨面前,周铨只觉得自己膝盖微软,他单膝跪下,将那小女孩扶了起来。

“你……你识得我?”周铨问道。

“俺在太白楼当过小厮,因此见过衙内,俺听说衙内是有本事的,俺和俺妹妹,愿意给衙内当奴当仆,只求一件事,求衙内给俺爹娘报仇!”

周铨倒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声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