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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从早到晚

当李清照出来的时候,周铨完全呆住了。

他确实有点面部识别困难,记不得人的脸,但是李清照不同,两人见过二面,还听师师说过,李清照曾在贾达手中救过她,所以,周铨对李清照印象深刻。

当认出是李清照来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还好我没有说她的诗是我写的”,紧接着第二个念头却是“我为什么要说那诗是她写的”!

上次在街上偶遇,周铨已经推断出,李清照此时还没有给自己取“易安居士”这个号,也没有写下“生当做人杰”的诗句,现在的她,大约还是在写“莫道不销魂”、“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大胆狂徒,竟然敢……敢……”

李清照本来准备斥骂周铨的,可一开口,她也呆住了。

怎么个骂法,骂对方将一首肯定可以千古扬名的诗说成是自己所作么?

或者骂对方假冒自己的名字作诗?

无论怎么骂,都有些不对劲!

“呵呵……没有想到,竟然在此遇见赵夫人……”周铨见李清照呆了,他倒是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将自己的尴尬藏了起来。

面对女人,你越心虚,她越嚣张,倒不如死鸭子嘴硬。

“你方才说,那首诗是我所作,我为何不记得?你如此行事,究竟是何用心?”李清照也缓过神,开口问道。

“这个,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曾听得一人在汴河中乘舟吟诗,当时听到他吟此诗,便追问此诗何人所作,那人说是赵夫人之作……故此上回我卖冰棍之时,拿此诗向夫人请教,便是想知道,夫人是否真是此诗作者。”

周铨绕口令般的说法,让李清照头昏脑涨,还想再问,却注意到周铨现在身上仍然是湿淋淋的。夏天衣物较少,湿淋淋的贴在身上极是不雅,故此李清照又退回到船舱之中,放下了帘子。

隔着帘子,李清照才又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我还想向赵夫人请教呢,那人会是谁。”周铨装得一脸无辜模样。

李清照将信将疑,可是对周铨的怀疑还是多些,她正沉吟着如何逼问出那人身份来,就在这时,她身边的仆妇低咳了一声。

这仆妇是从李家陪嫁过来的,最是熟悉李清照的性格,李清照一惊,顺仆妇示意望去,只见郭太夫人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了。

李清照自己不认这首诗是自己所作,可郭太夫人却觉得,若是这世上有女子能写出这样的诗来,非自己这位儿媳莫属。

李清照才气高,即使赵明诚也算是才子,却仍然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这一直是郭太夫人心中的隐忧。偏偏赵明诚又无子嗣,然后喜欢离家游玩,就是此前,赵明诚就有长达半年时间不在家中。

若是真有那么什么人,暗中与李清照书信往来,因此得了李清照的诗……

老太太想像力倒是挺丰富的,立刻就在心中编了一部曲折反复的评话出来,她有所怀疑,面上神情自然不好。

李清照此时也反应过来,退了几步,到了郭太夫人身后。

“怎么,不问了?”郭太夫人斜睨了她一眼。

“全凭君姑作主。”李清照道。

郭太夫人咧了一下嘴,勉强露出一个笑意,然后道:“让船靠岸,打发他下去!”

周铨原本有些惊骇的,没有想到又遇上李清照,不过李清照回船舱之后,船就开始靠岸。周铨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恐怕有些唐突,但话既说出,就无法挽回了。

好在李清照身边的仆妇出来,告诉他马上送他上岸。他低声向那仆妇道:“大娘,请问舱中尚有何人?”

那仆妇见他嘴甜有礼,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太夫人也在,你这小厮,太过冒失!”

周铨心中一动,李清照与她的婆婆两个女人入京,会是为了什么事情?

不过他只是将此事记在心里,上岸之后长揖道:“谢过太夫人、赵夫人,在下告辞了。”

船上没有回声,周铨看着这客船缓缓而去,他估计了一下行程,觉得这船会在杞县停泊,当即回程。

他人乖嘴甜,很快就搭上了一辆大车,坐在大车上堆起的货物上,向着汴京而去。

周铨离开之后,李清照所乘船中陷入了沉默,郭太夫人良久才道:“清照。”

“儿媳在。”李清照行礼。

然后郭太夫人又是沉默,李清照胸中悲闷,此时隐隐有些后悔,不该救方才那小子的。

“那诗果真不是你所作?”郭太夫人又问。

“这是儿媳第二次听到那首诗,上次便是在京师中,遇得他卖冰棍那回,他撞着了我的轿子,彼时秋姑与福伯也在。”李清照道。

秋姑就是那仆妇,她上前为李清照作证,紧接着在船舱外的福伯也说了此事。虽然郭太夫人心底的疑问还没有彻底解决,但她面上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当真是一个狡黠的小厮!”

此后郭太夫人不再提此事,只是说要写信,将赵明诚召回家中,令他与李清照夫妻团聚。

她们的座船果然停到了杞县,准备在此过夜,待次日再出发。不过到了次日凌晨时分,船夫正要启锚之时,突然间有两个人出现在泊船的码头上。

“请问,赵清宪公家太夫人座船,可在此处?”其中一人高声叫道。

郭太夫人听得呼唤,眉头微皱。

“清宪”是她丈夫赵挺之的谥号,她其实很不喜欢这个谥号,当初赵挺之去世之时,天子亲临其家,郭太夫人求天子赐予一个带“文”字的谥号,结果天子不允,那个时候,郭太夫人就明白,赵挺之的政敌绝对不会因为他死去而放过赵家。

“怎么回事,去问一问。”虽然不喜欢,但是郭太夫人还是沉声道。

这一打听,那两人就走了过来:“我们奉周大哥之命,特来拜谢太夫人救了我们小郎君,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太夫人收下!”

他说完之后,就将一个锦盒递了过来,自有仆妇接过去。

郭太夫人在船舱中,神情有些惊讶,周铨回到京师,再遣人来致谢,岂不意味着这两人是连夜赶路?

“辛苦二位了,二位这是连夜赶来的?”她徐徐说道。

“周傥哥哥说,报仇可以十年不晚,谢恩便是耽搁片刻也嫌晚了。”来人恭敬地道。

“那周小郎君可安好?”郭太夫人又问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安好,谢太夫人过问。”

他们可是知道,周铨回城途中还被人追着,只是因为周傥得了李三姑的报信,出城接应,这才脱身。

打发走这两个来道谢的人,郭太夫人看了李清照一眼,想到李清照提起,或许能够借助周铨来帮助赵家,神情微微一缓,然后笑道:“这周家倒是有些意思。”

“君姑说得是,周家父子看来都是市井中的奇人。”李清照淡淡地回应道。

“且看看周家送来的礼物,莫非是冰棍?”望着对方送来的那个大木盒,郭太夫人又道。

赵家毕竟是官宦之家,哪怕如今落魄,眼光还在,但郭太夫人还是猜不到这个木盒里装的是什么。

打开木盒之后,发现里面是两对小陶罐,底下还有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