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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香车系在谁家树(1)

大宋政和元年,西元一一一一年。

东京汴梁城此时,正是极盛,繁华富庶,当世无双。

汴河、金水河、五丈河、蔡河等,穿过汴梁城,河上舟船相接,艄声相闻,甚是热闹。

京师晨晖门外景明坊有一条小巷,俗名金钱巷,巷尾一端临着五丈河,河岸边垂柳依依,欲拂春水。

此时此值傍晚,其中一颗老柳之下,四五个汉子小声嘻哈,掇唆着一个少年郎:“小郎君,如今到了地方,你怎么畏畏缩缩的?不就是看个妓儿洗澡么,连这点胆子都没有,怎么算是咱们禁军子弟?”

“唉,果然是连毛都没长的小孩儿,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我可告诉你,这里乃是李蕴李大娘的宅子,我们都晓得,每天这时候,她这里的姐儿们准时沐浴,错过现在,你就只有等明日来了!”

“对对,李大娘这里的姐儿们,一个个胸丰臀肥,能让你心里烧起火来,那肤色姿容,象你这样的小毛孩,啧啧……”

几个汉子挤眉弄眼,说得津津有味。

被激的少年郎,才不过十五六岁,正是气盛冲动的年纪。原本有些迟疑的,如今一咬牙,哼了声:“我周铨是堂堂男子汉,可不是鸟上没毛的小孩儿!”

他一边说,一边抱着老柳树干就往上爬。

那老柳树的一根分枝,弯弯曲曲,悬于五丈河之上,却正好伸到一扇窗前。少年郎周铨动作灵活,很快就爬取那分枝之上,伸脸便向窗缝望去。

屋内水汽腾腾,果然有人在沐浴!

周铨心中一喜,凝神相望,只见一个大浴桶中,几朵花瓣飘于其上,香波微荡,玉影恍惚,隐约看到一个身形,正要从浴桶中起身。

周铨屏住呼吸,眼睛发直:马上就能看到关键所在了!

此时底下的几个汉子,见他看得如此,相互望了望:“难道真给他看到了?”

“不行,我也要去看看,李家几个小娘子,想要看到可不易!”一个汉子一边说,一边往掌心吐了点口水,也开始爬树。

周铨看到浴桶里,那模糊的身影,终于变得清晰,他眼睛顿得溜圆,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他们说的果然不错,果然能让人心里烧起火来……等等,这是什么,说好的丰胸肥臀呢,怎么是……

周铨被自己看到的惊到了,身体在树上一个趔趄,幸好那爬上来的黑脸汉子将将赶到,扶了他一把。

“哈哈,铨小郎君,果然……”那汉子正想调笑周铨两句,就在此时,听得咯吱一声。

他们正偷窥的窗子开了,然后窗子里传来一声尖叫。

随这一声尖叫而来的,还有一盆水!

那汉子怪叫一声,偷窥娘儿们洗澡,不被抓到是风流雅事,但被抓到,那可就是伤风败俗,到官府里少不得要挨上些脊棍!

他吱溜一下跳下了树,他爬边的周铨却被那盆水淋了一头脑,慌乱中,周铨脚下一滑,头朝下直接栽进了五丈河中!

“糟糕!”

“快救人,若是铨小郎君有有什么事,你们都等着被嫂嫂剐了吧!”

那些原本一脸笑着看热闹的汉子们,顿时慌了手脚,跳水的跳水,招呼船只的招呼船只。

虽然五丈河并不宽阔,河水也很平缓,但此时才值初春,河水冰冷,周铨不通水性,又惊又冻,一入水之后,手脚抽筋,直接就沉入其中。

五丈河主要源流引自黄河,河水中的泥沙含量极大。周铨沉入水中,张口便灌,两口黄汤下肚,整个人就没了知觉。

就在这时,一只手将他头发抓住,扯着他向岸边游去。

救他的是个大汉,如今春寒未尽的天气里,依然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白肉。他是自一艘漕船上跳入水中的,将周铨拖上岸后,咧开嘴一笑:“算这小子走运,今日里俺来东京公干,救得他一条性命!”

他一边说,一边将周铨趴放在自己膝上,然后一拍背,顿时一口带着泥沙的脏水喷了出来。

见有周铨的伴当上前来,大汉便将周铨交给他们,在周围人的恭维中,他得意洋洋,又跳入水中,直接游上了漕船。

周铨没有醒,伴当们正欲唤醒他,却看到那边闹轰轰的一堆人跑来,却是李大娘家的仆人和街坊。

这堆人手中拿着棒槌、火棍,分明是来抓偷窥的小泼皮的!

周铨的伴当顿时慌了,七手八脚抬着周铨就跑,而身后,则是李大娘家的和看热闹的狂追。

这一路狂奔,从景明坊跑到了广福坊,直到逃到新城,整个过程当中,周铨却都没有醒来。

“你们这些贼配军!”

“若是我家孩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休要活了!”

屋外吵吵嚷嚷的声音,打断了周铨的美梦,他勉强睁开了一只左眼,迷迷糊糊向自己周围望了一圈。

然后左眼闭上,继续睡。只不过外边实在太吵了,一个女子尖声叫骂,让屋里人实在无法安眠,于是他又睁开一只眼。

这一次是右眼,只不过这一次他清醒了些,右眼呆呆地望了屋里一圈,然后左眼也睁开了,人也坐起来了。

“这……咳咳咳!”

到嘴的惊呼,变成了咳嗽,而外头的吵嚷声嘎然而止,然后原本掩着的门咣当一声打开,一个高大的女子当先,带着七八个人冲了进来。

“大郎,大郎,你醒了?”高大女子冲到床边上,一把将人揽住。

刚醒的周铨眨了眨眼睛,这口音有些怪,似乎与江浙一带的音调很象,又有几分河南腔,他倒还听得懂。

可是……自己现在在哪儿,这个抱着自己抹眼泪的高大女子,又是谁?

“大郎,你怎么了,你莫吓着娘……你究竟怎么了?”那高大女子见他木愣愣的反应,欢喜又变成了担忧。

“对……对不起,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刚醒的人摇了摇头,确认自己不是在梦中,略有些犹豫地问道。

他一开口,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但与屋里其他人的口音可都不一样。

“这是啥地方话呢,为啥我听不懂?”

“铨小郎不过是淹了回水,咋就不会说人话了呢?”

周围窃窃私语,那高大的中年女子更加惊慌,就在这时,一个黑脸的汉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莫不是得了失魂症?”

黑脸汉子的声音大,满屋子人都安静下来,过了会儿,有人点头:“是失魂症!”

“失魂症!”

“这病……可不是玩儿的,若是铨小郎君从此傻了,周大娘可要遭罪了。”

那高大的中年女子搂着周铨,原本是惊喜交加的,听得这些汉子说什么失魂症,她顿时跳将起来,象头发怒的雌狮。

“哪个杀千刀的敢说我儿得了失魂症?”她一边怒吼,随手就抄起一根门闩,劈头盖脑向那黑脸汉子打去。

那黑脸汉子被打得抱头鼠窜,别的几个前来劝说的,也被打得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