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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三、呕心沥血

胡安国父子回应天为杨时去办丧事,但是这边的论战却还在继续。

在无法抹去实学对社会进步作用的情形下,朱震只能抛出儒学为体、实学为用的说法。

在他看来,抛出这种观点,已经是儒家对实学的重大让步,若能更进一步,将实学也纳入儒家体系,那就更完美了。

只不过,他们还是习惯性思维了。

在他们看来神圣至尊的儒家,在实学看来,却不过如此。当他们提出儒学为体、实学为用后,对方立刻反击,既然实学可以解决的问题,儒学解决不了,而儒学能够解决的问题,实学也可以解决,那凭什么人家还把学术的正统位置让出来?

换言之,实学完全可以不带儒学玩,就算要玩,也应当是实学为体、儒学为用,将儒学只限制在伦理道德领域,连政治领域都不允许儒学掌控。

对朱震来说,这是致命一击。

甚至对整个儒学诸派来说,这都是致命一击:对方完全可以撇开儒学单干!

当夜儒家诸派又凑在了一起,开始商讨对策。

提出儒学为体、实学为用的朱震,此时已经失魂落魄,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空。

不仅是他,儒学其余诸子也是如此。

外边年轻人们争论得热闹,这里边却是一片死寂。

见此情形,侯仲良长叹了一声:“事到如今,只有启用备用计划了。”

提到备用计划,众人神情都是惨淡,所谓备用计划,不过儒家传诸海外,避免华夏本土的过度压制罢了。但是入华夏则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他们到海外去后,如何适应当地情形,也需要众儒生一代又一代的摸索。

哪里比得上在华夏科举制度之下,只要肯读书,就有官做有地位来得好!

见众人如此情形,谯定皱眉道:“听胡宏所言,杨公临终之前,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恨杨公未来得及说出来,若能知道杨公临终前所想,或许我斯文一脉还有生机。”

他随口一语,侯仲良听者有心,原本催促众人商议备用计划的,此时眼前却闪了闪。

若说在座诸人中,谁最了解杨时,恐怕就是他了。

此后洛学诸子各自提出建议,有死守善道退隐田园的,有远赴海外东渡日本的,也有赞同侯仲良的建议,参与到周铨准备的“燃烧远征”者,倒是侯仲良自己,一直冥思苦想,未曾说什么。

众人商议之中,渐渐有了些眉目,此时座钟上的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二时,众人当中许多都年长体衰精力不济,因此纷纷散去睡觉。

谯定也要离开,却发觉侯仲良端坐冥思,迟迟未有反应。他还以为老人家倦极睡着,上前轻轻呼了声,侯仲良睁开眼,向他摆了摆手,请他自己先去休息。

谯定见他神情肃然,应该是有大事,也不敢打搅,当下先回房去睡了。侯仲良自有门人子弟服侍,也用不着他太过担忧。

但当数个小时之后,他起夜尿时,发觉众人议事的大客厅仍然亮着灯光,他披衣而来,就见侯仲良仍然在此,不过已经趴在案几之上奋笔疾书。

谯定心中好奇,缓步进来道:“侯兄,莫非你一夜不曾入睡?”

侯仲良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又奋笔疾书起来。谯定凑上前去看了看,他年纪也不小,但视力还很好,外表看上去和三十余岁没有什么区别。这一看,才看了数十个字,他的心就突的跳了跳:“这……这……”

“咳咳咳……”他才要继续问去,却听到侯仲良开始咳嗽,随着这咳嗽,一滴殷红的血迹,出现在白纸之上。

谯定心中大急:“侯兄,侯兄!”

他的呼声惊动了侯仲良的弟子晚辈们,原本在旁侍立不敢打搅的,也纷纷凑上来,可是侯仲良摆了摆手,将众人赶开,继续开始写了起来。

每写数十字,他都要咳嗽几声,那纸上便会沾染血迹。

最初时谯定还要在旁劝说,侯仲良好不容易停笔,抬头含糊地说了句:“个人事小,道统事大,杨公遗恨,侯某补之。”

谯定浑身一颤:“你想明白了?”

侯仲良不答,又提笔书写,仿佛是害怕多浪费一秒时间。他越写越快,最初时还是行楷,可写到后来,变成了狂草,谯定跟在身后识辨,也只能结合前后句,认出其中十之六七。

看到侯仲良这模样,他的弟子晚辈一个个热泪盈眶,谯定也是肃然起敬。整个屋子里,除了呼吸之声,就是侯仲良时不时的咳嗽声,或者是换纸时的刷刷声。

但一声座钟的报时鸣声,打破了大厅中的寂静,这钟声一响,侯仲良手中的笔叭的一下落在了纸上,他呆呆看着自己写的东西,然后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

“侯兄,侯兄!”谯定慌忙扶住他,侯仲良摇了摇头,呵的笑了一声。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济王想做的是这个,好大的野心,好大的抱负!”侯仲良慨然一叹,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举动。

他打开马灯的玻璃罩,将自己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东西塞了进去!

火苗瞬间升了上来,将数张纸都吞没了,谯定慌忙来抢,却只抢到了几张半残的纸。

桌上剩余纸稿,侯仲良也是将之揉成一团,扔进了砚池之中,任那墨汁将之浸染。

“侯兄,你这是做什么?”谯定叫道。

“我在做无用功……济王做这国是论战……以儒学注实学,以实学注儒学,儒实何有彼此?”

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听得谯定耳中,却如黄钟大吕一般,让谯定整个人呆了。

“不,不,他气魄还大,以百家注实学,以实学注百家……我们不过是在他掌中作舞罢了!”侯仲良说到这里,将身体一挺:“还是去海外……”

说到这,他又剧烈咳嗽起来,而且与方才不同,他咳得不停,越来越多的血从口中涌出,周围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扶平放下,还要再问时,却发现他也已经死了。

谯定手里紧紧抓着三张烧了一半的残纸,那上面还有侯仲良的血迹与文字。

短短数日之间,儒学两位大家殒命!

虽然这与杨时、侯仲良都已年迈有关,但是,这也是他们为了此次论战殚精竭虑透支过度的结果。

“侯仲良也死了?”

早晨与周宇一起喝粥的时候,周铨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对侯仲良这老头儿还是有些好感的,他与他的徒子徒孙在稳固日本方面,出了不少力气。

“是,据说彻夜未眠,在写什么文章,然后到凌晨之时,又自己将稿子毁了,只有少部分还留下来,都是如何将实学与儒学合而为一的观点。”

“将儒学与实学合而为一?”周铨扬了扬眉:“看来他们总算明白我的意思了。”

以实学,吞并儒学,这才是周铨的真正目的!

华夏文化,此时高于世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