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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们能不能再坚持一次

在工作室待到将近下班, 周隐他们才回来。

陆北柠第一时间迎上去,本想问些什么,正在接电话的周隐却只抛给她一个眼神, 让她在外面等着。

直觉情况不太妙, 她去问正收拾桌面材料的赵蕊, 问来问去都是让她死心的答案。

“协调了一下午, 校方那边的意思还是让我们卷铺盖走人,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赵蕊语气里有种挣扎后的疲惫与头疼,“也不知道得罪了谁。”

陆北柠怔忡了几秒,回到座位上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拿起手机找到那个号码。

可犹犹豫豫了好半天, 最终也没有勇气打出去。

为了不影响开发进度,搬家定在周末。

赵蕊联系好搬家公司, 除去陆北柠以外, 其余的人愿意过来帮忙就过来, 不愿意也没关系。

即便这样,尚阳和宋海峰也还是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裘好褚思昂。

这大半个学期,两个人或多或少都和周隐见过面,特别是褚思昂,第一次见到周隐真人就由衷折服在他的人格魅力下, 没多久就跟周隐混到称兄道弟的程度。

虽然他跟陆北柠说这是打入“敌军”内部, 防止周隐对陆北柠不好。

但知道他们有困难,可以说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裘好和褚思昂过来帮忙搬家陆北柠不奇怪, 奇怪的是盛司楠中途居然会过来。

他这人对朋友都挺好的,简单跟周隐和陆北柠聊了两句,就跟着褚思昂一起帮忙搬东西。

“谁知道他了, 抽风似的。”裘好话虽说得刻薄,脸上的表情却是甜蜜的嗔怪,“可能发现我最近真生他气了,哄我吧。”

这么长时间,两人关系早已比之前亲密,虽然没听她说两个人正式在一起,但陆北柠觉得也八九不离十。

“不管怎么说,感谢你们出手相救,”陆北柠真心实意地拍她的肩膀。

“少来这套,咱俩谁跟谁。”裘好撞了她一下,像是又想到什么,叹了口气,“不过还挺可惜的,这么好的地方,隔壁还刚装修完。”

陆北柠眸光黯淡一瞬,垂着眸收拾桌面上的键盘和鼠标,“没关系,都会好的。”

话虽这么说。

等所有东西真的搬走,人去楼空的一瞬,陆北柠还是有种从心口里溢出来的哀伤。

她坐在盛满阳光的矮窗台上,看着窗外熟

<悉的校园风景,想到很多很多过去的画面,从她笨拙地拎着保温箱第一次来这栋大楼,到她和周隐手拉着手从大楼里走出去,记忆被保鲜到仿佛都是昨天发生过的事。

那时候的她信心满满,何曾想过象牙塔以外的世界,会是这样波云诡谲。

直到一只手轻且温柔地握住她的肩膀。

不知何时进来的周隐嗓音低缓,“该走了。”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境况,他的气场永远是平静坚实且让人安心,像一颗深深扎根在土壤里,为他人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即便电闪雷鸣,也岿然不动。

可却没有人想过,大树也会受伤,也会累。

陆北柠转过头,看到周隐无名指上那枚红18k的戒指,在阳光下依旧明亮璀璨。

如同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安慰,她也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回握住他,冲他清浅地笑。

好像一瞬间,就从需要很多爱和呵护的小姑娘,成长成一副要与他并肩作战的姿态。

以至于周隐在这一刻,不可避免地幻想到很多年后,两人组建家庭相依相偎的模样。

温暖,平淡,却又生机盎然。

……

当天晚上九点,一伙人把引灵的新工作室收拾妥当后,去了附近的一家大排档烤肉店。

七八个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喝酒吃饭,好像一瞬间什么烦恼忧愁都没了。

对酒精“敬谢不敏”的陆北柠也难得喝了两瓶啤的,晕晕乎乎间,听到喝多的赵蕊在她旁边小声地哭。

她这人比较冷面,以至于哭起来反差感格外强烈,一开始陆北柠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结果她呜咽了半天,陆北柠才听明白,她是为了工作室的事难过。

“好好的家,就这么让那些躲在背后的王八蛋弄散了。”

“新工作室没有大阳台,我养的多肉可怎么办。”

“还有那墙上贴的好多装饰画,好贵买的,结果现在都不给拆。”

“最可恨的是那个房东,租金贵得要死,还要年付,怎么讲都讲不下来。”

似乎觉得失职,赵蕊眼泪掉得更凶了,裘好忙抽出纸巾帮她擦眼泪。

本来闹哄哄的饭桌,就这么安静下来。

像是把所有积累压抑的情绪戳出一个洞,宋海峰猛灌口酒,低低骂了句脏话,尚阳在旁边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北柠一直以为,引灵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还算不错

<的工作单位,但实际上,引灵的存在早已有了更超然的意义。

那是所有人奋斗的心之所向。

它从头到尾都不是周隐一个人的引灵。

-

这顿饭吃到大排档关门。

学校在这个时间已经关门了,把其他人都送上车后,周隐理所应当带着陆北柠打车回家。

临近六月的北浔,已经热了起来。

晚风透过半降的车窗拂面吹来,陆北柠靠在周隐怀抱里沉默着。

周隐喝得比她要多,呼吸沉沉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回家。

陆北柠晚一步洗漱好,爬上床,一如既往乖巧地躺在周隐身边,被他搂在怀里。

事实上这阵子的忙碌,两个人已经好多天都时间像这样亲密地躺在一起。

也是奇怪,明明在车上的时候,彼此都昏昏沉沉的,这会儿却默契地睡意全无。

周隐摩挲着她细窄的腕骨,听到小姑娘在他脖颈处软声细语地算计着,“我手上有几样珠宝金饰,还有一块表,几个大牌包,兑下来多少钱不好说,但负担一年的房租,总应该没问题。”

虽然简惠对她疼爱有加,但一直以来觉得她年纪小,怕她虚荣学坏,奢侈品这类的非刚需品给她买的不多,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这几样。

从前陆北柠对这些很无感,但在这会儿,却恨不得再凭空冒出来几样。

“在车上沉默那么久,原来就琢磨这点破事。”周隐嗤然地笑,也没了睡意,摸开台灯,清瘦挺阔的身子坐起。

小夜灯昏黄的光线映得他侧脸柔和立体,转眼间就见他从床头柜拿出一包眼熟的老船长,脸上挂着逗猫似的薄笑,“来一根?”

陆北柠嘴巴一扁,还真过去拿。

她会抽烟这事,周隐也是在前阵子无意间发现的,小丫头心事重重地坐在楼道里,明明不怎么会吞云吐雾,却非要装忧郁地来两口,一股子别扭的离经叛道气质。

所幸烟瘾很淡,一般都是情绪极其不稳定的时候才抽。

不然周隐早就揪着她把这臭毛病给改了。

打火机嘎达嘎达。

猩红的两点在昏暗的房间里中明明灭灭,屋内是甜到发腻的巧克力甜香。

沉默了会儿。

周隐声轻却不容置疑,“钱的事你别管,我来弄。”

陆北柠靠在他旁边的窗台上,望着窗外糊成

<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夜色,难得拆他台,“一个项目赚不到五万,你能弄什么。”

周隐一愣,偏头闲闲看她,“赵蕊跟你交代不少。”

“不用她交代我也能看出来,”陆北柠看他一眼,“要是百十来万的项目也不可能半个月就做完。”

其实这些都不是紧要的。

紧要的是尾款一个比一个难催。

也是工作室搬家这事儿,陆北柠才发现最近这一段时间,项目不如以前好接了,以前动不动都是大case,但这阵子都不太好谈。

每每都是开始合作意向很强烈,到后来却是不了了之。

以至于最近引灵只能接一些琐碎的项目,但这种价钱的项目的甲方往往又比较难搞,一到收尾就各种修改,拖来拖去不肯交那点钱。

这种类型的项目,以前周隐是不屑于接的。

陆北柠不得不承认,这前后夹击断人财路的招数挺狠,即便是骆驼,也有被拖死的一天。

有那么一瞬间,陆北柠真的很想问周隐。

你怪我么。

怨我么。

后悔和我在一起么。

但话到嘴边,总是莫名吞咽回去,就像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有勇气拨一声那个电话。

就这么沉默着。

直到两根烟都燃尽。

周隐捻灭烟蒂,从身后环住陆北柠,帮她把手里的烟头扔到一边,揉了把她的头,“早点睡,月末还要——”

“不去了。”

陆北柠打断他,近乎斩钉截铁。

周隐眼帘低垂。

陆北柠转过身,借着单薄的月光仰头看他,“我现在只在意引灵。”

“……”

“还有你。”

什么样的情话对周隐来说都不新鲜,唯独这一刻的陆北柠,像是把他的记忆撬开一个口,蛮横地把这一瞬记忆塞进他脑中,让他不可磨灭地记了很多年。

从此以后,任凭再好的人出现,也入不了他的眼。

-

陆北柠说到做到,月末之行真的取消了。

少了心理负担,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陆北柠过得格外忙碌且充实,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工作室搬迁,导致她每天必须多花两个小时在通勤上。

有时候加班太晚,她就干脆跟周隐一起回家。

那段时间,陆北柠和周沛关系越来越亲近,就

<连一直瘫痪在床的奶奶,也愿意见陆北柠一面。

她这才知道,奶奶之前不想见她不是不喜欢她,而是怕自己给周隐丢脸。

毕竟瘫痪在床。

即便伺候的再频繁干净,也少不了屋里散发出一些不好闻的老人味。

那是老人家自以为的,给周隐留下力所能及的最后一丝体面。

知道她是这么想后,陆北柠没再进去过。

辗转半个月过去。

陆北柠在网上找到合适的买家,把那些值钱的东西都卖掉,同城交易的时候,周沛陪着她一起,因为陆北柠说要送她生日礼物。

难得休息日,她也有了钱,正好带着周沛逛商场。

周沛高高兴兴地选了一双帆布鞋,陆北柠觉得这个礼物太过朴素,强力要求她再去选一套衣服。

她去试衣间。

陆北柠就耐心坐在外面等着,像个成熟的大姐姐。

大半天都找不到她的周隐就在这时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干什么。

陆北柠笑嘻嘻地应声,说我在跟沛沛在一起,意不意外。

周隐被她逗笑,温声问两人在干什么。

陆北柠正想说给沛沛买生日礼物啊,下一秒就有人在试衣间那边喊起来。

尖锐的音量刺破耳膜,叫嚷着谁家的小姑娘啊,晕倒了,流了好多血呢。

听到声音,陆北柠像是被棉花团堵住喉咙一般,话也来不及说,匆匆忙忙跑到试衣间,一眼就看到裙子后背拉链还没拉好,就晕倒在地上的周沛。

……

周隐赶到医院,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陆北柠坐在走廊长椅上,明明平时那么朝气蓬勃的一个小姑娘,此刻神色却有种不符合她年纪的颓丧。

那一刻的心情周隐很难描绘出来。

只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尽好“饲养员”的职责,只能看着一门心思想要精心呵护的花朵,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着生活里的风吹雨打。

不管是对周沛。

还是陆北柠。

他似乎都做不好。

在她身边坐下,周隐像以前一样,握住她发凉的手。

陆北柠垂着眼,把医生刚跟她说的情况,对周隐复述了一遍,简而言之就是,慢粒转急性,情况很不乐观,需要留院治疗。

这个结果周隐并不意外。

很早之前就有医生跟他说过,周

<沛的命要靠气运。

运气好,一直慢粒,可能痊愈;运气不好,转急性,要靠化疗做手术来续命,至于这个命能续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听他说完,陆北柠气压明显更低了,好像一瞬间就明白那些孩子得了病的父母,为什么会过得那样艰难消沉。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周隐捏了捏她的掌心,及时制止她的负面情绪,“很多事,即便你操心,也无能为力。”

“……”

“不管是我还是沛沛,都已经做好迎接这一天的准备。”

或许老天总爱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给人落井下石。

陆北柠也因此感受到,什么叫世事无常,什么叫无能为力。

总的来说,那是一个很糟糕的六月。

哪怕阳光再明媚温暖。

丁香花开得再鲜活热烈。

那都不是属于他们的岁月静好。

为了给周沛赚准备手术的钱,周隐陷入了一个比从前还要严苛许多的工作状态,那段时间他都没有回学校上课,经常一个人窝在小小的办公间里,代码从早写到晚。

烟也是成盒成盒的抽。

不再是老船长,而是那种很普通的烈性烟,抽起来很呛也很容易咳嗽,饭也是想起来一顿吃一顿。

赵蕊眼看着这情况,心里也难受,让陆北柠劝劝他,但她却不知道,陆北柠只是看起来比周隐好那么一些,实际上她除了上课,私底下也都在赚钱。

做设计来钱总归是慢。

她也是经系里相熟的学姐介绍,接了两单插画稿,一连两周都窝在宿舍里拼命的画。

好在这个甲方很痛快,也知道她有难处,很快就打来了尾款。

陆北柠拿着那几万块钱,心头的石头这才稍微轻了些,也因此有时间来工作室找周隐,用尚阳的话来说,还以为他们俩分手了。

听到这话,陆北柠潦草地笑。

转而推开里间办公室的门找周隐。

见到来的人是她,周隐愣了愣,跟着掐掉烟,勾起笑弧,“课上完了?”

他嗓音沙哑,桌上放着好几瓶眼药水,也依旧抵不住眼睛泛着的红血丝,皮肤白得要命,像个不见光的羸弱贵公子。

一看就是熬了一晚上的状态。

陆北柠把那张装着5万块钱的银行卡放到他桌上,从背后抱住他,或许是对他独有的爱意滤镜,陆北柠嗅

<着他身上苦涩的烟火气,依旧觉得他干净好闻。

眼眶在这一刻也不知不觉地红了。

陆北柠说出“你瘦了”的同时,也听到周隐说出这三个字。

多余的话,谁都没再说。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戒指轻轻相碰,一切都暗含在心里。

只不过那时的陆北柠不知道,她所想的和周隐想的从来都不一样。

日子就这么飞速前进。

转眼来到七月。

到了考试季,陆北柠的生活更是忙碌到飞起,值得庆幸的是,引灵接了一单二十万的生意,同时项目组也在自主研发引灵的独立项目。

那段时间陆北柠都在学校,只是偶尔听周隐提过几次。

不知道是过了热恋期,还是因为太忙,两人沟通变得越来越少,有时候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叮嘱,双方就不得不挂断电话。

裘好简直无语,“你们俩这状态还叫谈恋爱吗?我都怀疑他找你是为了作图。”

每次听到她这样说,陆北柠都无所谓地笑笑。

因为她明白,在庞大的生活压力下,她和周隐谁也分不出心神去想儿女情长,他们在和时间赛跑,也在和周沛的生命赛跑。

这种心态,就连孟芷音都忍不住插两句。

考完最后一科的晚上,两个人拎着两罐啤酒在活动室边喝边聊天,孟芷音好心提醒她,“很多时候男人想的和我们都不一样的,你不要太理所当然,还是得盯紧了。”

“……”

“实在不行,就赶紧抽身。”

“……”

“反正怎样都不能便宜了男人。”

很久以后,陆北柠回想起来,确实觉得那会儿的自己太天真,因为她压根就没把孟芷音的话放在心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在最短的时间里赚到更多的钱。

好在她如愿以偿。

暑假刚来,她就接到了一个家教的兼职,教小朋友画画。

这事儿她没告诉周隐,每天下午自己骑着电动车出门,临近傍晚,才回到周隐那儿。

这阵子情况好转,周隐也不像之前那么忙,一周里有两天会早点下班陪陆北柠,有时候他会带一束花回来,有时候会带陆北柠喜欢的甜点。

两个人会像市井里的小夫妻一样,手拉着手逛夜市,吃路边摊,再去医院看一看周沛,等夜色深了,他会靠坐在床头上,一只手写着代码,一只手搂着陆

<北柠,哄她入睡。

事后想来,那应该是两人分崩离析之前,度过的最为纯粹的一段时间。

就这么坚持了小半个月,简沅秋给她打电话,要她回家。

陆北柠拒绝了。

简沅秋拗不过她,压着火挂断电话。

刚巧那天晚上天气很差,没一会儿就下起雨,路滑得要命,陆北柠的车灯冥冥不清,为了躲避车辆,她一个不稳,连人带车在马路上活生生摔了好几米远。

脑子磕破流了血,腿也卡在车下拽不出来。

晕过去的前一秒,她忽然想起,这天好像是她的生日。

她19岁的生日。

-

简惠知道她摔伤后的第一时间,从海林飞过来。

那会儿陆北柠刚醒没多久,就听见她在病房外带着哭腔的训斥声,毫不留情面地把利刃般的话丢向周隐。

曾经桀骜耀眼的少年就站在那,高拔的身姿略微弓着,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霜,也像一棵饱经风霜又沉默的松柏,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任由她指责。

从陆北柠的身体状况,到生活状态。

她说她养陆北柠这么多年,从没让她吃过一点苦,可现在,陆北柠居然要在大雨天自己骑电动车,只是为了省那一点车费。

说完这些,简惠就开始哭。

她哭得很凶,哭到别的病房的人都来围观,最后还是被护士拉着,才散开。

那天晚上,陆北柠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月光薄薄地洒在床单上,她盯着黑漆漆的窗外,自始至终都没见到周隐一面。

第二天,简沅秋坐了最早的航班过来看陆北柠。

她一边给她切水果,一边平静地给她讲道理,“爱别人之前,最先要学会的是爱自己。”

简沅秋抬起头,问她,“你觉得周隐爱你么。”

那是陆北柠从来没有花时间考虑过的一个问题。

可在这一刻,却被简沅秋血淋漓地揭开,“如果他爱你,就不会拉着你共沉沦。”

也许这就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