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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动手后

“啧。”在陈氏等亲人和金掌柜等友人走后, 第三拨来探监的是刚分别不久的八十几个。

同样系着黄带子的常旺,额头上贴着膏药,见着玉格便竖着大拇指咂舌道:“你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玉格苦笑着摊了摊手道:“不过是被人欺到了份上, 不得已而已。”

“啧。”常旺咂舌摇头,觉得玉格实在谦虚了。

八十道:“这也得是硬骨头的人才敢这样做,换个骨头软的, 不说肯不肯替家里人出这个头,就是肯, 也未必敢下这样的狠手。”

八十说着眯了眯眼,很是赞同玉格的做法, “对于这样读了几本书的无赖, 就得这样打到他怕了, 往后才能断得干净。”

三个红带子摸了摸鼻子, 彼此对视一眼, 都有几分不自在。

从前他们觉得玉格脾气好,又只是个普通旗人, 要不是看她银子多,常招待着哥几个吃喝, 又有两个黄带子朋友, 他们是不屑和她称兄道弟的。

就算看在银子和黄带子的份上, 可有时脾气上来了, 也有管不住嘴的时候, 说话间便少了两分客气,也带出些居高临下的傲慢来, 如今瞧来, 这位不是面捏的人, 也不是一点脾气也没有的, 是真把自己几个当兄弟,自己几个往后也得客气些。

常旺道:“我们来前已经打听过了,那启科齐的两条腿,左边一条还好,只是青紫的厉害,右边那条就厉害了。”

常旺说着笑了一声,“还真被你打折了。”

玉格笑道:“不说那糟心的玩意儿了,说咱们几个吧,原先还说明儿请你们喝酒,可偏又遇着了这样的事。”

“今儿这事,我估摸明儿我得挨一顿鞭子,再养几日伤吧,紧接着又是我们红福记和鑫顺阁、广聚酒楼一起办的端午节活动,再往后一日,我们家六姐儿要进宫选秀,所以,这酒也只能往后延一延再喝了,就初七吧,大家有空闲没有?”

常旺嘿嘿笑道:“你约咱们,咱们就是没空也得寻出空儿来。”

八十道:“你这样故意打折人腿的,大约要挨二十鞭子。”

常旺别开脸笑了一声,八十瞥向他,常旺忙摆手道:“我没别的意思,哈咳,我就是想说你如今也通半本刑律了,哈咳,哈哈哈哈。”

常旺说到后头还是没忍住,拍着腿大笑起来。

三个红带子也是强忍着笑意,最后噗嗤出声。

八十瞪了他们一眼,接着对玉格道:“你这个身板挨下来,别说养几日,养一个月都好不了,你记得让人提前打点一遍。”

玉格笑着点点头,“多谢你关心,金掌柜他们有些路子,已经去帮我打点了。”

几人说了一阵子闲话,临走时,八十落在最后头,面无表情的递给玉格一贴膏药。

玉格笑着谢过。

目送他们走远,玉格开始坐下吃陈氏她们送来的吃食,她这一日还真没好好吃顿饭,牢里头别的都好,就是伙食实在叫人难过。

玉格吃过饭,躺在草堆铺成的床上小憩,悠悠闲闲的放空脑袋,什么也不想,正觉得无比惬意时,外头锁链声响起,她这处又有了访客。

玉格睁开眼,意外的瞧见来的竟是佟佳玉柱,忙起身道:“爷怎么过来了?”

佟佳玉柱贵人踏贱地,走两步便要皱着眉头瞧瞧脚下左右,福长和福远两个跟在后头,手里还拿着一个食盒,竟真正是来探监的样子。

玉格的心思飞快的转开,佟佳玉柱要她办什么事儿,还是那李四儿有什么吩咐,什么样的事儿值得佟佳玉柱这样礼贤下士?自己除了银子还有哪一处是他们用得着的?人脉他们比自己只有多的,难道是六姐儿?可六姐儿一直涂着掺着姜粉的粉英呢。

玉格的心思飞出了十万八千里,终于,佟佳玉柱走到栅栏前站定,笑着瞧着玉格,像是看什么稀奇一样上下打量了一番,“爷就是听说你昨儿进了宗人府,今儿又进了顺天府,实在是稀奇,就过来瞧瞧。”

还真是来瞧热闹的,玉格放下心来,苦笑道:“爷就别嘲笑玉格了,正害怕着呢,明儿还有一顿鞭子呢。”

佟佳玉柱笑着高高挑起眉头,“这几日不见你,你就在忙这个?把自己忙到了这里头?”

玉格苦笑着点点头,“我一个男人再怎么样,就是被关个十年八年,被流放个几千里,有爷在,也总能慢慢起来,可我四姐,一个女人,嫁错人,这一辈子可就真毁了。”

佟佳玉柱的眸光动了动,神色有些疏离淡漠起来,玉格敛眉笑道:“其实吧,悄悄和爷说件事儿,我四姐的孩子本就保不住,所以我才让她回了库雅喇家去。”

佟佳玉柱意外的睁大眼,嘴角勾起笑,脑袋往栅栏处凑近了些,“怎么说?你这是故意整治那谁,嘿嘿,他怎么惹你了?往日倒瞧不出,你小子这肚子里竟有些坏水,嘿,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玉格自动略过他最后一句话,笑着回道:“他哪里惹得到我,只是他让我四姐不高兴了,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瞧着我四姐,我四姐不高兴,我就不高兴,自然要想法子收拾他。”

佟佳玉柱的眼睛缓缓瞪大,笑着用折扇敲了敲玉格的肩头,“嘿,你这脾气对爷的胃口,爷也是个帮理不帮亲的,明儿的鞭子你放心,一会儿爷让人交待一句。”

玉格忙笑着打了个千,“多谢爷。”

“免了,”佟佳玉柱笑着伸出折扇拦住她,“还有一件事儿,等你出来爷再和你细说。”

见玉格面上有些紧张,佟佳玉柱笑了一声道:“你放心,是好事儿,你这胆儿真是,这一下怎么又怂了回去。”

玉格笑着不以为耻,“那是对着爷,爷又不是别人。”

“呵,”佟佳玉柱笑了一声,倒没再说别的,只是让福远把提盒给她,道:“行了,爷走了,爷等你出来说话。”

玉格笑着接过提盒,又道:“爷,那个鞭子的事儿?”

佟佳玉柱笑道:“放心,爷记着呢。”

玉格又笑着道:“不知是哪一位菩萨把信儿传给爷的,爷和我说一声,等我出去了得好好谢谢他。”

佟佳玉柱哈哈笑道:“你自己家的菩萨,你五姐到我们府上送端午节新品的时候求了爷的额娘,爷的额娘听说了这事,也稀奇着,就叫爷来瞧一眼。”

原来如此,玉格放心下来,笑着道:“那等我出去了,得给夫人好好想一个新鲜花样的指甲才行。”

佟佳玉柱笑着随意的点点头,一摆手走了。

瞧着佟佳玉柱走远,玉格透过墙上的小窗口瞧了眼外头的天色,这回总该没人过来了吧。

瞧完又低头瞧了瞧这隔着栅栏根本没办法提进来的食盒,叹了口气,只好蹲下身子,把食盒放到地上,再一样一样的把里头的东西取进来。

从前做社畜的时候觉得累,觉得节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可这会儿,这里的节奏倒是慢了,可这份心累,唉,真是没法子说,也无处可说。

外头,虽然玉格是又进了一回牢,不过陈氏都来瞧过了,也说了话,心里就要镇定许多,只是难免还是要忧心发愁,毕竟这坐牢的名声、唉,陈氏抹着眼泪叹气,“玉格小时候那样懂事的,怎么如今这脾气变成这样。”

“他也说了那什么谋杀的事,没有确切的人证物证,万一就不是呢,他硬压着启科齐和四姐儿义绝,四姐儿往后怎么办?有这么个弟弟,往后谁敢娶她?”

说到这一处,陈氏突然提起心来,“五姐儿那边不会?”

多尔济摇头道:“你想什么呢,那南山不说和咱们玉格,就是和五姐儿那都是打小的交情。”

陈氏放心下这个,又担心起那个,“那六姐儿?”

多尔济道:“我眼瞅着那东海对咱们六姐儿、也是打小的情分,不过六姐儿还没经了选秀,所以玉格把六姐儿的心思引开了,就怕有个万一,岂不是苦了两个孩子,不过,若六姐儿没有中选,应该就、也就正好了。”

“好了,睡吧。”多尔济觉得陈氏总该放下心了。

可陈氏哭得更伤心了,“她们两个是好了,可是四姐儿呢,四姐儿往后怎么办?还有玉格呢,玉格可还没说亲呢。”

多尔济叹了口气,也不劝了,自个儿转了身闭眼睡觉,由着她哭吧,苦累了也就好了。

二姐儿家里,和陈氏同样性情的二姐儿也正心里难受。

她成亲五年了,生了两个女儿,眼瞧着弟妹们一个个进门,又一个个生下儿子,心里别提多煎熬,便极力撑着更贤惠懂事些,好让婆婆喜欢她,弟妹们也敬重她,可是背地里,瞧着两个女儿心里还是难过。

郭胜一进屋,便瞧见二姐儿在收拾大妞小时候的旧衣裳,奇怪道:“你收拾这些做什么?”

二姐儿道:“三弟妹的孩子穿了刚做的新衣裳,身上不舒服,男孩子脾气大,身上不舒服了就一直哭,所以三弟妹让我给她些大妞从前的旧衣服,小孩么,也不分什么男女。”

郭胜眯眼道:“你把大妞的旧衣裳给她,那咱们二妞穿什么?”

二姐儿嘴唇动了动,怯怯的低下头不说话。

郭胜想要生气,又深吸一口气压了回去,“你是她们长嫂,不是她们的娘,不用管她们吃喝,大妞二妞是咱们的孩子,你、我、呼,咱们旗人的女儿都是家里的姑奶奶,往后说不定就有什么造化,你也是旗人,不是那些裹小脚的汉人女子,你这脑子里怎么也像是有裹脚布一样?”

郭胜说着还是忍不住声音大起来。

看着二姐儿神情怯弱的闷不吭声,郭胜心头的火又升了起来,只是瞧着干净整洁的房间,瞧着自己的一应东西,她都打理得清清楚楚,又慢慢把火压了下去。

“你、算了,睡吧。”

各家都有各家的烦恼,人长大了,认识的、牵挂的人多了,烦恼也成倍的多了起来,有的是庸人自寻烦恼,也有担心别人而为人烦恼。

所以,能只瞧当下,能有一段时日能暂时抛却所有人事物,万事不管,实在叫人身心放松,心情平静愉悦。

次日,玉格挨了一顿需要养个十天半月的鞭子后,便迎来了这样的时光。

“痛不痛啊?”陈氏两只眼睛通红,想碰又不敢碰。

玉格笑着点头,“痛极了,所以端午节的事,就要麻烦三姐和五姐儿了,我是帮不上忙了,得静养。”

五姐儿领着百草堂的老大夫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往常她们都是要说闹几句的,可这会儿谁也没心思说笑。

老大夫让玉格脱衣服,玉格看向张满仓,张满仓忙请着一大屋子的人退出去,自己也到了外头,少爷的规矩多,极讲男女大防,从在书上看了什么断袖之后,也极讲男男大防。

张满仓替自家少爷守在房门前。

玉格对老大夫颔首道:“麻烦了。”

而后背过身,解下衣服,趴到床上。

还好伤都在背上,还好有玉,还好在大夫面前不分男女,只是真是……痛啊。

玉格生生疼晕了过去,老大夫上完药,便给她搭了一层薄被,嘱咐陈氏和张满仓几个,“他睡着了就让他睡,睡着了也能少受些疼,只是等他醒了,千万记得别让他抓挠……”

老大夫嘱咐了一大堆话,玉格一概不知,等她醒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玉格有些口渴,正要起身,被子一扯动,便见黑暗里有个身影动了动,是张满仓。

“少爷,你醒啦?”张满仓揉了揉眼睛,忙问道:“少爷你痛不痛?要吃的还是要喝的?要不要恭桶?”

黑暗中,玉格又默默趴了回去,道:“给我倒杯水来吧。”

张满仓忙点了灯去倒水,玉格拒绝了张满仓打算喂水的动作,自己慢慢喝了,道:“我只是伤了,又不是瘫了,你不用守在我屋子里。”

“那可不行,”张满仓头一回这样毫不犹豫的违背玉格的吩咐,“少爷,您的身子要紧,夫人和姑娘们都交待了,让我片刻不离的守着您。”

玉格道:“那也不用你,你自己都毛手毛脚的,让你娘过来照顾我一段时日吧。”

这回张满仓没再反驳,干脆的答应下来。

玉格又问:“我额娘和三姐儿她们回去了吗?”

张满仓道:“都住在隔壁四姑娘院子里呢,方便明儿过来看少爷。”

玉格伸手在眼前挡了挡,张满仓忙把灯灭了,黑暗里,玉格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忽然慢悠悠的道:“她们来看我,既不能替我疼,又不能让我好得更快,她们瞧了要伤心,我还要打起精神来安慰她们,她们来看了我,别的亲戚不论是不是真的担心我,碍于情面,也要来看望我,这看望来看望去,我是在家养病呢,还是在家应酬呢?”

张满仓张了张嘴,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听少爷这么说,又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自己也迷糊了。

玉格闭上眼睛,道:“明儿就和她们说,谁也不用来看我,伤得不重,静养一段时日就好了,这段时日里除了大夫和桂花婶,还有你之外,我谁也不见,她们的心意我都知道,只是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