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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征誉年记事日常

征誉十六年七月十七日早上,阿贵穿过雾气来喊自己少爷吃早膳,没人应声。他走到庭院中央的栾树下,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心尖一颤。

阿贵看到少爷衣服潮湿沾着泥土,头发散乱,束发的簪子掉到旁边,而少爷脸色苍白得像个恶鬼,怀里抱着一把剑。

阿贵带着哭腔“少爷,你不要吓我啊”

阿贵跪在地上,害怕地靠近陈琮。

看见陈琮一动不动,阿贵颤着手摸了摸少爷的脸颊,冰凉冰凉的。

阿贵眼泪唰一下就留下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把少爷背到背上,踉跄跑出庭院,放声哭嚎“快来人啊,少爷出事了,快请大夫”

一个时辰后,之前为高秦看病的大夫紧皱眉头站在床前,旁边安济红着眼眶站在旁边,怀里抱着两只狐崽,她的母亲张氏焦虑地等待着郎中的诊断。

看到大夫还在犹豫,张氏一咬银齿“大夫,琮儿他到底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只是上下趟青雀山您昨天不也看到他了吗?您为小道长把脉时没看出琮儿有什么不对劲吗?”

大夫脸上犹豫之色更浓,他深吸一口气向张氏行礼“夫人,琮公子暂时无事,是心力交瘁,昏倒了过去脉象和昨日的小道长一样。”

“心力交瘁?怎么可能?”张氏着急了,“妾身听家中下人说琮儿昨晚还请来说书人听了一场新戏。”

张氏扭头对阿贵说“把昨天那位说书人请过来。”

大夫叹了口气,脸上的褶子皱在一起。他说“老夫在老平蜀公在世的时候就开始为陈氏调理身体了,老夫是不会欺骗夫人的。”

看到张氏不说话只是站着,大夫知道这位夫人恐怕不会相信自己了。

大夫又叹了口气,留下跟昨日一样的药方就离开了。

安济跟一白一红两只狐崽一直都很安静地站着,直到大夫离开了后,屋里只剩下她和母亲后,安济一下子就掉了眼泪。

安济抬头问母亲“琮哥哥还有高道长他们会不会就醒不来了呀?”

她怀里的狐崽嘤嘤一下一下地叫着。

张氏勉强对女儿笑了笑,“安济不要哭,你去给你伯父写信,要他们赶快从陇北回来阿母再让人请几个郎中。”

城中其他几位有名的医师被纷纷请了过来,结果基本相似,都说琮公子没什么大碍,留下了相似的药方后被张氏送走了。

张氏愁容依旧,她实在想不通昨日好好的人儿怎么突然心神就消耗过大昏倒了。

所幸确实就像大夫所诊断的一样,张氏派人给陈琮和高秦过饭喝药后,当天戊时两人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不再苍白得像个死人,

七月十七日,当天晚上,陈琮醒了,半个时辰后,高秦也醒了。

陈氏厢房。

高秦睁开眼,茫然地盯着房梁。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好的坏的,以前的,现在的,安济的,自己的像是个被塞满东西的麻袋,可是肚子却空空的。

全身乏力,高秦起身时宽大的衣袖扫掉了桌案的水杯,碰地一声,高秦虚弱地坐到了地上,水杯碎片四散。

“安济”

高秦惘然地叨念着,当所有的记忆串到一起,他无端地想落泪。

门口的两个护卫听到音响后推门进来,看到高秦也醒了过来,彼此对视,眼里都有喜意。

一位护卫拱手“高道长且稍等,在下这就让膳房送来粥和清淡小菜。”

另一位护卫微笑“半个时辰前琮少爷也醒了,刚醒来口中就念着您呢,在下现在就去琮少爷那报个喜。”

两个护卫纷纷离开,忘记扶起了地上的高秦。

高秦倚在床脚,肚子空荡地厉害,屋子里有暖壶,可空气仍有点潮寒,不像北方的盛京。

“琮少爷也醒了陈琮因为什么也昏倒过去了吗?”

“自己到底还是给带上芙蓉冠给张氏卜爻了自己还需要写封信询问师父可有方法抹去脑海中关于安济的记忆”

他想,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天骄府邸郡主太高贵,应该要抹去这段无关自己的记忆。

高秦闭着眼睛,像快要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喘气,周围是无边际的安静。

“师父,你快来锦官吧,徒儿好想你”

半个时辰前,陈琮的庭院内。

陈琮头昏眼胀的,一睁眼就看到了阿贵的那张大脸。

大脸哭哭啼啼翻来覆去就说两句,陈琮听了半天才弄明白。

第一句是少爷你怎么昏倒了啊,

第二句是没了少爷你我怎么活啊。

陈琮被阿贵聒噪得心烦,又腾不出气力去教训这小子哭丧似地嚎,只能哼唧地低声说“阿贵,我冷,给我盖层被子”

阿贵嚎得忘我,恍惚地听到少爷喊谁冷。

陈琮对此很生气。阿贵这大脸崽自说自听,没怎么听自己说话,高兴地抹了把眼泪跟鼻涕,一边抹一边向外走,嘴里嘟囔着“得把少爷醒了的事儿给夫人和小姐说,她们可是很担心少爷的呜呜少爷还说冷”

因为忘记了少爷说的是谁冷,阿贵顿了顿,鼻涕就掉了下来。阿贵苦思冥想……他想起来除了琮少爷也只有高道长也生病了。

于是阿贵用力抽抽鼻子,哭着接着嘟囔“少爷真的是太好了刚醒就担心高道长冷不冷”

陈琮满头黑线,这大脸崽压根不管自己这个少爷说了什么。

陈琮全身难受,发热发寒,使不出劲,被气得也不去喊住阿贵了,全身酸疼地躺着,勉强自我安慰“起码阿贵这小子没把眼泪跟鼻涕抹在我床上”

恶寒,阵冷,头胀。

陈琮觉得自己可能得了风寒了,难受的厉害。闭上眼也来不及去想自己染血的遂意簪跟天骄之路,浮浮沉沉,瞬间就睡着了。

陈琮半睡半醒间感觉自己被扶起来靠在床头,有人给自己喂药,暖流盘桓在腹部,着实舒服了许多。

再次睁眼是翌日早晨。被安济晃醒了。刚睁眼一个赤红色的狐狸蹄子就按在了陈琮的鼻梁上。

鼻尖被按出了圆润的弧度。

陈琮怒目而视从安济怀里跑出来的赤狐崽,它叽叽叫一声,又踩着陈琮的肚子跳回了安济的怀里。另一只白狐崽站在安济的肩上,得意得笑,嘤嘤地嘲笑陈琮的虚弱。

好啊,这才两天就跟新主子混熟了欺负我琮是吧。

陈琮哼了一声,推开身上的绣被,起身要找剑。

安济赶紧又把陈琮推到了床上,把赤狐崽放到了另一个肩头,然后双手叉腰“你想要什么就跟安济说,安济帮你办。你现在得了风寒,大夫让你卧床静养。”

安济肩上两团小东西也跟着点头,像团发散的火和蓬松的雪。

陈琮看见这两狐崽就想来昨天的阿贵,同样净不干人事,顿时气得他牙咬咬痒。

陈琮磨牙“安济,把我的剑拿来。”

陈琮没注意到自家妹子表情古怪了起来,琢磨一下,随后又带了点恍然明白的神色。陈琮只是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头戴遂意簪舞剑后,到底有什么变化。

但是安济严肃认真得像个小夫子“不行。”

陈琮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自己被拒绝了。

毕竟这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情,又不算是什么得再三斟酌的东西。

陈琮还以为安济误会自己了“我不是要拿剑揍两只小狐崽的,安济”

安济没有理会哥哥,反而走到了庭院门口唤来了护卫。

“把这房间里所有的剑全部撤掉,琮哥哥风寒痊愈前任何人不能让他接触到剑和类似的东西,这是家母吩咐的。”

陈琮

“为什么呐安济叔母怎么会这么安排呢?你是不是还担心那两只小狐崽,放心,我不会这么小心眼报复的”

陈琮可怜巴巴地盯着返回房间的安济,睁大的桃花眸里带着困惑。

“琮哥哥,你跟我坦白,是不是绝曦姐姐要来了,你才彻夜舞剑,临阵磨枪,昏倒染上风寒?”

“杨绝曦要来了?不对,你误会我了安济。我不是因为舞剑才昏倒的跟剑没关系。”

“跟绝曦姐姐有关系?”

“跟她也没关系”

“为什么大夫说你劳累过度才昏倒了?”

陈琮一时语塞,他不想说出自己发现的六代三剑的秘密, 他想把这件事藏的严严实实,直到在杨绝曦的面前才显露出来。

“总之跟杨绝曦和剑都没关系。”

但安济还是不为所动。

陈琮苦着脸叹了口气,安济认真起来的话自己可能真的在风寒痊愈之前没法子碰到剑了。

可是自己的心里又像狸猫爪子挠一样迫切,迫切地难耐。

陈琮强迫自己转移念头“高道长醒了吗?”

安济坐到陈琮旁边,逗着狐崽说“比你晚半个时辰醒的,现在还在客房里呢。”

陈琮起身觑了眼安济“那我去看望高道长用没问题吧?”

陈琮第一想迫切弄清自己天骄异象的变化,第二就是格外好奇这螭龙道士的首徒。

安济跳下床来“我也去。”

陈琮裹了件貂裘取暖,撑把伞遮小雨,带着安济走向客房。

在路上,两人很意外地看到有位穿着蓝衫练功服的道士走在出府的路上,还背了一个包裹。

安济踮着脚问“那是不是高道长呀”

陈琮迟疑地盯着“好像是啊”

陈琮赶忙拉着安济的手去追那位道士,跑近了看到的确是高秦。

陈琮连声喊住高秦。

跑到面前,陈琮平复了气息,颇有点生气,对高秦拱手道“是不是府中护卫对道长不够礼遇?道长息怒,琮这就去惩戒不长眼的下人。”

高秦回头看到了陈琮和安济,他有点别扭地低头,避开安济的眼光,回话道“琮公子不必生气,贵府侍从待小道极好只是小道与师父临别前,师父格外嘱咐,要小道修缮好玄清寺”

其实师父李坎没有这么嘱咐,只是高秦不想待在陈氏府邸,担心遇见安济。

陈琮绷紧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将伞递给安济,自己跟高秦站在细雨中。陈琮笑笑,热络地说“修一所道观而已,道长如此匆匆,未免让人看轻了琮的礼节。”

陈琮像模像样地学书院夫子互相行礼“琮想请道长吃茶,可行?”

陈琮一笑,气氛顿时缓和起来了。安济身上的赤红狐崽眯眯三人脸色,从安济身上跳了下来,抱住了高秦的小腿,嗅了嗅,感觉很舒服,就冲雪白狐崽嘤嘤喊了两声。于是白狐崽也跳了下来,抱住了高秦的另一只小腿。

两只小家伙不禁让三人微微一笑。高秦低头看抱着自己腿的两茸毛团,余光窥到了安济浅浅的笑,略微就目眩神移了。

安济不像蜀川女子,爱恨分明,直爽果决反而像她的母亲张氏,江南水乡的女子,柔软又细腻。同暖热的青花瓷一样,外边温暖,却有着质地分明的材质和不容改变的底色。

高秦想着,内心反而因陈琮的话萌发了一个自私的念头

如果自己跟陈琮回去,两只狐崽缠着自己,那么安济要追着狐崽,就一定会和自己待在一起

共处一室。

他拒绝不了那样的场景,低着看狐崽,眼前发黑。

陈琮不由分说地把高秦拉回了自己的庭院吃茶,如高秦所想,安济撑着伞跟在后面。

屋里的暖壶和熏香还燃着,陈琮关紧门窗拉高秦坐着,两人闲聊。

安济在另一侧坐着,试图揪回来狐崽,它们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