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檀微微弯下腰，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露出两颗虎牙道:“那就请城主大人，平平安安，长得比扶檀还高才是。”

我缩到扶檀怀里，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那要是，我突然就暴毙了呢？”

“我只当你是失踪了，然后会在鬼城一直等你归来。”

大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他难得有些开心，眉上沾了柳絮似的白雪，哈气从嘴角溢出，白雪也跟着在橙黄的日光中升华。

我哄公子爷们极有一套，酸不拉几的话简直是顺手拈来。我知晓扶檀喜欢听漂亮话，真话假话他都听，于是道:“十七那年，我奄奄一息，满身鲜血，你一步一步艰难地将我背回鬼城，我便知，怎么都还不清了。”

入夜，灯火摇曳，我披着狐裘立在案前，鼻上架着一块琉璃镜，勉强看清信笺上的小楷，我撑着下巴沉思良久，才把那信笺置于火上烧了，火苗温吞地吞噬着白纸，霎时便化为灰烬，弥散在空中。

窗户被人用指节敲了三下，我拢了拢衣服，慢慢吞吞地前去开窗。

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迎着风霜从窗户外翻了进来，未央抱着两壶酒背着小包袱对我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这么慢？”

“昨日鬼城还是日照大地，万物生长，今日便繁花落尽，凛风瑟瑟了，我脚疼的走不动路。”我故作感伤地叹道。

未央又翻了个白眼:“那你还喝酒。”

“此一事，彼一事也。”

我接过她手里巴掌大的酒壶，一拍红泥，仰头便咕噜咕噜地下肚，方才觉得满足，我又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酒？味道醇香清甜许多，没成想你对品酒竟有如此造诣。”

未央又翻了个白眼:“听说是云泽的一位琴师酿的酒，只是两年前，他突然就不酿酒了。”

“我不过问问，你为何就要对我翻白眼？还是说，你有什么眼疾？”

未央一时语塞:“翻习惯了。”

咱们做城主的，不与这些平民一般计较。我又闷了一口酒，问道:“你可知鬼城外来了个什么人？”

未央止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欲望，定了定心神，嘲讽道:“反正不是找你的。”

我一愣，问道:“为何就不能找我？”

我想，从前我在云都虽然人品称不上好，相貌可是为许多名门公子所称赞，再加上乔氏和付氏是皇权守卫两族，乔氏司南，保卫国都，付氏守北，守护疆土，背后靠山不可小觑，我又是乔氏家族仅存的独苗苗，名正言顺的乔家少主，想做我暖床小厮的公子都数不胜数。

难不成真没有一只舔狗从云都来鬼城找我，打算用真情感化我？

“以你的名声，云都会有人跋山涉水来找你吗？不过，”未央话锋一转，安慰我道:“你放心，你这样的云都毒瘤，放在鬼城最是令人敬佩的。”

“嗯……也是。”我默默开了第二壶酒，醇香萦绕在唇齿之间，突然忆起早晨那几个小鬼的对话，暗暗掐指一算，离十五约莫还有五六日。

我心道:“九九八十一难？有意思，明日且让我给他再添一难。”

没成想，那酒路子仍是这么野，两年没喝它，一时兴起，便多灌了几口，后头酒劲上来，我猝不及防、鲜有地醉了。

我把下巴磕在桌上，晕乎乎地想，我这辈子，大概就只有两件事值得骄傲，一个是打架厉害，一个是长得好看。

云都有风俗，见到漂亮姑娘便可朝她掷瓜果手绢，砸没砸死人是另一回事。

少年时我第一次乘自家轿子在云都街头，途中掀开幕帘一角，男女老少争先恐后朝我扔东西，回府时瓜果手绢装了满车。

丞相家的丑女儿桃夭见了，也效仿我坐轿子出门，回家时，石头和菜叶也收了满车。

我在云都过得肆意潇洒，给大多数云都百姓留下的印象大抵都离不开纨绔、风流、抱了顾迟大腿几个字，却少有人知道，我亦是会疼的。

我原以为我会忘记，但爹娘、李莲老太婆、顾迟、姜离，还有姬苏，这些人带给我的疼痛总是与黑夜相伴相随。

我想，八岁那段血色回忆里，但凡云都有人向我伸出援手，我都决计不会到今日这个地步的。

念及于此，我情不自禁抱住未央的臂膀悲怮大哭:“我的心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