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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闻霜来

尉迟醒把树枝折了折,丢进了篝火里。阿乜歆倒在他的腿上睡着了,一宿过去他都没敢怎么动弹。

破庙外的雪落了又停,停了又落,尉迟醒从云雾重楼里拿了书来打磨时光,到天光将要破云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熬了一整夜。

尉迟醒还想给火堆里丢枯枝,伸手却捞了一把空,他抬头看了一眼落满雪的荒院,又低头看了一眼阿乜歆。

“阿乜歆,”尉迟醒碰了碰她的肩膀,低声喊着她的名字,“阿乜歆,天亮了。”

他得叫醒她,没了添火的干柴,这么睡下去是会挨冻的。

阿乜歆困得睁不开眼,但那一线温柔清朗的声音,像是从天光里云海中而来的世外之音一般,诱惑着她集中精神去听。

引着她睁开眼,去寻找来源。

“我的名字,从你的口中说出来,”阿乜歆睁开了惺忪睡眼,仰头看着自己上方的尉迟醒,“好像格外好听。”

尉迟醒慌张别开头,想把自己逐渐升温的脸颊藏起来。

阿乜歆举起双臂捧着他的脸,把他扭过来对着自己:“你真好看。”

尉迟醒猛然挣开了阿乜歆的手,她坐了起来,尉迟醒连忙站开到一边去,转身背对着她。

阿乜歆笑了起来,死寂的院子瞬间活了过来,天地间令人心肺寒彻的大雪也显得有几分温馨浪漫。

“你怎么像个女孩子一样?”阿乜歆朝火边挪了挪,双臂拢着膝盖,凑在火边取暖。

“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尉迟醒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在哼哼。

尉迟醒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意褪去,摸了两把确认后才转过身,看着缩成一小团的阿乜歆。

他见过很多王公贵族的女儿,有世代兵马之家生养的豪放不让须眉之辈,也有文臣言官家里教出来比温香软玉还娇柔几分的大家闺秀。

有的握着势如倾天的权利,有的生着冠绝四方的容貌,还有的坐拥富可敌国的钱财。

但天下千万女子,尉迟醒只觉得在看见阿乜歆时,他才有那种想要躲藏的理智,又想靠近的贪婪。

“阿乜歆?”尉迟醒好像很久没听见她说话了。

她没有回答。

阿乜歆抱着双膝,把头深埋进去,她在取暖,可似乎是越来越冷。

“你怎么了?”尉迟醒蹲下来,揽着她的肩膀想查看一下她的情况。

指尖刚触及,尉迟醒就生理反应地缩回了手。

太冷了。

这是和冰与雪不同的冷。

冰雪的冷是由外而内,让人感受到寒冷,但尉迟醒碰了一下她,一股骨髓深处的寒意就从他的四肢百骸往他的血脉皮肉里冲。

“阿乜歆!”尉迟醒毫不犹豫地把她揽进怀里,伸手覆在她苍白的指节上,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我冷。”阿乜歆说。

尉迟醒跪坐着,解下了自己披风裹住她,把她拉过来死死按在怀里:“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敢这么说,是因为他感觉到了。

自己身体里隐藏了许久的力量,正在与这股寒意交锋,然后融合。

被搁置在一边的寒山尽平开始嗡鸣,阿乜歆感觉到自己冻僵的手指仿佛正发生着似春来时冰融般的变化。

阿乜歆动了动,却被尉迟醒托着后脑勺揽了回来:“就好了。”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阿乜歆知道他在做什么,但却无法挣脱开。

“你会死的。”阿乜歆想要推开他,却被尉迟醒握住了手。

尉迟醒把下巴靠在她的头顶,像是恋人般亲密:“我只知道你很难受,放心吧,我没事。”

阿乜歆感觉到蚕食着自己的寒冷正在被抽离,也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奇迹,而是身边这个说着我没事的人,在替她承受痛苦。

“尉迟……”阿乜歆回握住尉迟醒的手,用力抓着他的指尖,“尉迟醒,你不放开我,我现在就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

尉迟醒的脊椎深处仿佛被插进了一把冰刃,让他的四肢逐渐脱离头脑的控制,但他并不打算放手。

“如果你想,就看吧。”尉迟醒说,“但我猜你不会。”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阿乜歆泄了力气,把额头靠在他的心口上,听着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的跳动声。

“我想你把我当成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阿乜歆说,“我想分担你的痛苦你的难过,我想你有危险有困难时,能想起我,能让我来帮你。”

“而不是我看着你在樊笼中挣扎,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防着我。”

尉迟醒动作一滞,他突然慌乱了起来:“不是的,我没有防着你。”

“我们是朋友,”阿乜歆说,“刀山火海,为你,我愿意。”

尉迟醒垂眼看着阿乜歆的头顶:“那古逐月呢?”

“他也是我的朋友。”阿乜歆回答说。

“刀山火海?”尉迟醒问。

阿乜歆轻轻点头:“刀山火海。”

“你愿意?”尉迟醒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但他似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想起那个孤独地望着天空的少年,他就无法按捺住问出这个问题的欲望。

可这一次,阿乜歆没有回答。

来势汹涌的寒冷如退潮的海水般离开他的身体,心肺里绞杀般的疼痛也逐渐平息。

“也许你并不想听见她的答案。”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尉迟醒的背后响起。

有雪花从破漏的窗口里飘落进来,落在了火堆里,瞬间被高温焚成无物。

尉迟醒转过半边头,看着匆匆来访的客人:“前辈是?”

顾长门挥了挥袖,荒院外的白鹤高唳一声,振翅飞上了刚刚放晴的天空。

“我叫顾长门。”

尉迟醒猛然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的银袍人。

他俊朗挺拔,周身气度犹如从云端来人间游历的闲散谪仙。熠熠的星辉在银袍暗纹处闪耀,他持着拂尘,负手站在门边。

空气中游离的光点绕过温暖的阳光,似举翼的精灵一般飞向阿乜歆。

尉迟醒看见星光融进她的发肤,一时间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信?”顾长门踩着庙里的枯草走到尉迟醒的身边。

“晚辈不敢。”尉迟醒看着顾长门蹲在自己身侧,想要伸手探看阿乜歆。

尉迟醒慢半拍地松开阿乜歆,让顾长门仔细查看:“长门先生,怎么救她?”

“你不问我,她怎么了?或者她没事吧?”顾长门抬起眼,看着尉迟醒的眼睛,“就问我怎么救她?”

这双眼睛生得太好,顾长门没有笑,尉迟醒却已经被他眼里盈满的消息晃得一怔。

春来时满山李花盛开是什么模样,顾长门的眼睛看上去就是什么模样。

“她很难受,她有事,”尉迟醒说,“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都知道,也就没必要问了。”

顾长门似乎是很满意这个答案,他点了点头:“不错。”

“其实你也知道该怎么救她。”顾长门说。

尉迟醒闻言一怔,在脑中搜寻着自己曾经的见闻。

“先生是说?”尉迟醒想到了些什么,但他不是很敢确认。

顾长门微笑着点头:“上清之脉,天参星火。”

尉迟醒低下头,看着陷入昏睡的阿乜歆。

上清宫顶阁上有一盏不灭的灯,灯中燃烧着参星降世时所带来的星火。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但真正见过的人却很少。

上清宫存放着数量巨大的书籍、卷宗、记录、秘史等等,如果说云雾重楼是周海深的,那上清宫就是世人的。

顶阁的天参星火,就是让这些纸张竹片千万年不腐朽发霉的镇器。

“拿走它,上清宫就毁了。”尉迟醒说。

顾长门低头扫了一眼阿乜歆:“不拿,她就毁了。”

“知道念青山吗?”顾长门问。

尉迟醒抬起头来看着顾长门,他实在是看不出顾长门的意图,只好顺着他点了点头:“知道。”

“念青是神墓,”顾长门说,“那里的神,都是被冷死的。”

尉迟醒皱眉看着他,仿佛在思考自己有没有被唬。

“绝无半句虚假。”顾长门微笑,“只不过这个冷,并不是单指你所感受到的冷。天参星火可以让她不那么冷,但终究也只是缓兵之计。”

“长门先生,”尉迟醒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问出这个问题,“世上每一个知道先生存在过的人,都以为先生已经仙逝了。”

“不知道先生存在过的人,知道的那一刻,就会被告知,顾长门先生,是已故的先烈。”

“小生,”顾长门屈起指节,在尉迟醒的脑门上轻轻一敲,“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尉迟醒深吸了一口气:“您不是死了吗?”

“确实是该死了。”顾长门说。

过了许久,尉迟醒发现顾长门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刚要开口询问,顾长门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觉得容虚镜是个怎么样的人?”

尉迟醒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古逐月也曾问起过,那时他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今他却不能这么说。

顾长门是容虚镜的老师,尉迟醒猜测,一个老师问不相干的人觉得他的学生怎么样,目的不明确的情况下,夸就对了。

“很强。”尉迟醒说,“世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