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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时来顽铁生辉,运去黄金失色

倭国势弱,是大明对琉球郡县化的前置条件,这句话听起来,并不符合大明的高道德要求。

“其实倭国是自己乱起来的。”唐兴看李宾言的表情,就知道这个读书人有一点于心不忍,毕竟倭国乱起来,受害的还是最穷苦的百姓。

倭国的百姓有什么错呢,可谁让他们生在了倭国。

倭国的一揆起义,是斗争最激烈、伤亡最大、成效最低的一种斗争方式。

可倭国的百姓,和大明有什么关系?

李宾言嗤笑了一声,摇头说道:“我在松江府任职五年,四处走访了解了很多,除了在洪武、永乐年间,这百年来,大明百姓深受倭患之苦。”

“仁恕,是陛下的本务,身为臣子,忠君之事才是本务。”

唐兴一愣,想到陛下的那个性子说道:“就朝中这局势,谁敢为倭国说一句话,一个通倭的屎盆子扣头上,比扒灰还臭。”

大明对倭国有经济利益,那就是那些金山银山,是缓解大明钱荒的有效手段。

大明对倭国有政治利益,开疆拓土,想要稳住琉球、鸡笼岛这些海外疆土,倭国不肯势强。

大明对倭国有文化利益,通倭的罪名可比通敌要重的多,但凡是涉及到倭国,那必然是满朝文武,支支吾吾。

压死孔府的是通倭大罪。

大明在倭国有军事利益,保证大明海疆安全,是大明水师的本务,也是所有势要豪右巨商富贾们的诉求,否则倭寇遍地,如何海贸?

在大明,没有人为倭寇说话,倭国的国名是日本,除了册封日本国王之时,大明大都用倭国称之。

“琉球这边怎么回事?”唐兴不再谈论倭寇,有山野银山这個搅屎棍在,倭国根本无法形成对琉球郡县化有威胁的合力,而是说起了琉球。

李宾言将事情全须全尾的讲了一遍。

大明的官员觉得在海外,天高皇帝远,就不把琉球百姓当人。

譬如那椰油、椰干、椰奶、鱼油、蚌珠、漆器等生意,第一批送来的官僚我行我素,变本加厉,最终逼得百姓闭市躲避横征暴敛。

譬如圣旨明言,免赋税三年,这帮官吏故意找几个北方的吏员宣谕,当地百姓本就是跟着久米士族用的是闽南语系,压根听不懂朝廷的诏命,赋税徭役照旧不替,巧立名目,苛捐杂税,拉拢豪绅,交税捐款,如数奉还,三七分账。

这类的事情很多很多,李宾言只是挑了其中几件重点的事儿说,陈福寅当初在琉球当椰子王,和琉球百姓同舟共济、共抗倭寇那点情分,已经消耗的干干净净。

李宾言总结性的说道:“这些人来到这儿,压根就没想着琉球现在是大明疆土,也没想着当琉球人是大明人,更有些故意为之。”

唐兴有些懵,听来听去,都是这些官场上的腌臜事,就这点事儿,还至于李宾言亲自跑一趟琉球?

要知道李宾言可是松江巡抚,南衙双煞,多少事等着李宾言做?

松江府通衢天下百货,何等重要?

“倍之?”唐兴探着身子轻声问道,他只想到了这种可能。

李宾言伸着手低声说道:“倍之。”

“胆子忒大了!”唐兴猛地站了起来,面露惊恐。

明知道陛下划拉的那条线在哪里,还要搞这种把戏,这不是找死?

没做好事是无能,破坏大明国策,那是无德。

无德无能之辈,享国之俸,食君之碌,贪财逐利本已该死,甚至故意破坏大明开海国策,他们不死谁死?

大明的当今陛下,不想做天可汗,更不想做万国之主,大明的皇帝曾经说过,陛下首先是大明的陛下。

陛下心里那杆儿秤,始终是倾向于大明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也是琉球国王尚氏之前不敢告状的原因。

琉球刚刚开始郡县化,陛下对新辟之土,政策上的确有倾向,可是心里还是向着大明。

若非奔着陛下逆鳞去,这十四官吏,八成还是流放,可是他们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陛下了。

李宾言示意唐兴稍安勿躁,摇头说道:“就是个苗头,我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

倍之,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手段。

比如,提高琉球劳保局的最低劳动报酬,就可以立刻马上将琉球当地的土作坊击垮,逼得琉球百姓闭市逃难,椰油、椰干、椰奶、鱼油这些生意直接落到了大明海商的手里。

比如,伐树造船之事,打着朝贡的名义,几增摊派,伐木造船工序繁多,民怨盈道,百姓苦不堪言,只能逃入山林之中,落草为寇,这个时候,大明士绅的传统艺能就有了发挥的舞台。

比如陛下对琉球统一度量衡、货币、文字,捣毁淫祀,但是陛下从来没有说过要废止前宋旧钱和飞钱,倍之就是借着统一货币的大棒,废掉所有旧钱飞钱,借机大肆敛财,琉球的财经事务薄的跟纸片一样,被破坏殆尽。

破坏新政的最好方法,并不是阳奉阴违,而是加倍执行。

李宾言时常恐惧大明即将到来的凛冬之序,琉球官僚的所作所为就是一种试探,若不降下雷霆之怒,李宾言害怕这股邪火,从琉球烧到大明遍地都是。

到那时,陛下的一切新政,就会毁于一旦。

唐兴终于明白了,李宾言为何接到圣旨,就大张旗鼓的将大明常备水师力量拉出来耀武扬威,军队是大明的压舱石,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了压舱石的作用来。

跟那霸港外的水师较量,琉球没人有这个胆子。

“你也小心点,你搞了这么大的排场出海,这不是授人以柄吗?”唐兴还是很担心李宾言的安危,他知道李宾言的危险绝对不是来自于面前的敌人,而是身后那些捅阴刀的宵小之辈。

李宾言扭头看了看身后挂着的永乐剑,最主要的还有那几道圣旨。

排场,是陛下给的。

琉球诸事,随着李宾言和大明水师的到来,郡县化进程再次被推进。

时来顽铁生辉,运去黄金失色。

大明的夏序在悄悄过去,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新港外足以遮天蔽日的船舶,还是停泊在港口之中,一动不动,往日被人追捧的船证居然有了剩余,宝源局的纳储陷入极大的被动之中,缓慢推动。

官道驿路上往来的商队逐渐没有了往日那般拥挤,南北运河的抽分局再不如之前那般的忙碌,而后就是听闻贵州苗民生变,大明军几次镇压,死伤惨重。

西南方向本来打算上马的陕西行都司设立布政司之事不了了之,大明似乎停止西进扩张,大明始终无法通过天山,始终无法打通与碎叶城、撒马尔罕的通途。

秋天的时间仿佛很短,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夏序之后,就是寒风阵阵的冬天。

十月初,大明京师被蒙在了一层厚厚的雪中,这场大雪,连连绵绵下了三天,依旧是阴云密布没有停止的迹象。

风一吹,天地都是雪花飘飘,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甚至分不清楚上下。

“朕不同意!”朱祁钰坐在盐铁会议的桌子上,面色平静的说道:“降低劳保局的劳动报酬的最低标准,只会让这个冬天更冷一些。”

盐铁会议如期举行,李宾言担心的凛冬终于还是来了。

会议上的诸多官员一个个都是面色如同窗外的冰坨子一般,本以为李宾言不务正业、仰望星空,悟出的狗屁四时之序的狗屁道理,不过是诓骗圣恩的幌子。

没成想,大明真的迎来了冬序。

到了这个时候,朝堂衮衮诸公,都情愿四时之序,是李宾言诓骗圣恩的幌子。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寒冬已经来了,而且十分的棘手。

王祜思索了许久,如何礼貌而不失恭敬的反驳陛下,他认真思量之后说道:“陛下容禀,如果不降低劳动报酬的最低标准,大量工坊就会关门歇业,到那时,会有更多的人吃不上饭,尤其是南衙十四府之地。”

林绣也拿出了一份奏疏,递给了兴安说道:“陛下,计省核算,降低三成的劳动报酬,至少可以让六成的工匠们有活儿干,有饭吃。”

大长桌前,群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钱荒引发的冬序,让大家都是忧心忡忡,并且无计可施。

掌翰林院事吴敬看着手中的题本,颇为担忧的说道:“陛下,南衙十四府正在从小农经济转变为商品经济,如果此时大量工坊倒闭,工匠重新务农,再起,恐非易事儿。”

吴敬在浙江干了十年的财会税务,他对现在的局面非常担心。

以煎盐为例,一个学徒至少要学三到五年,才能成为一个熟练的工,一个熟练工至少要十年才能师父,而大多数熬到这个岁数,就该准备后事了。

大明此时的平均年龄不到三十五岁,成为工匠就意味着放弃了种地,或者干脆失地。

一旦大量工坊关门歇业,工匠们回家种地,大明小农经济到商品经济的蜕变,就变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了。

“陛下,权宜之计。”胡濙想了想还是表了态,给陛下台阶下,陛下的执政基色就是以民为本,这种降低劳动报酬,明显是失道的一部分。

失道的恶名陛下决不能担,那么负担这个恶名的自然是臣工,胡濙首先表态,意思很明确,降低劳保局劳动报酬标准的雷,他扛了。

朱祁钰看了眼胡濙,突然发现这个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