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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九章 再见铁锁横江

陆来宣,金溪陆氏,包括整个江西地面上十八显赫之家,高赀著姓,他们的抵抗,可谓是疲软无比。

朱祁钰站起身来,对着于谦说道:“于少保,陪朕去看个热闹?”

于谦心头一惊,陛下每次看热闹,都要杀的尸山血海不罢休。

这次到江西来,就杀了十八個人,他还以为是劝仁恕大成功,结果在这等着呢。

“臣正好闲来无事。”于谦俯首说道,他很忙,但是陛下让他瞧的热闹,显然不是小热闹。

“叫上姚龙、杨翰,去看看。”朱祁钰向着御书房外走去。

姚龙和杨翰来的很快,他们来到了九江港,看着面前的两桅商船,紧随陛下登船。

朱祁钰站在了甲板上,用力的跺了跺脚,他还是不习惯船上的感觉,但是这次的热闹,还是得坐船去看。

显然能让大明皇帝登船的热闹,非同小可。

“姚布政,那个从白鹿洞书院贯道溪旁带回来的大壮,安排到了养济院了吗?”朱祁钰一看到姚龙就想起杨翰所说的那个名叫大壮的孩子。

姚龙稍微犹豫了下说道:“没有,白鹿洞书院的陈先生收监之后,大壮的母亲被送去了九江府织造局做织娘,大壮就吵着闹着要他娘,就给送去了。”

“大壮姓什么?”朱祁钰忽然眉头一皱的问道。

姚龙赶忙说道:“昨日大壮才办了户制,民籍,姓刘,随了她娘的姓。”

朱祁钰看着姚龙,等待着姚龙的解释,大壮的故事,似乎还有他不知道的详情。

姚龙斟酌了下说道:“大壮的父亲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之后,家里仅有的茅房两间,被吃了绝户,大壮不肯随父姓,他们那庄子都是一个姓。”

“嗯,朕知道了。”朱祁钰继续问道:“农庄法推行的如何了?”

于谦负责农庄法,对江西农庄法推行了如于心,禀报道:“江西十三府七十八县,已经有二百三十四个乡,五千多个农庄设立,有三十五万三千两百余户参加了农庄,大约占了江西地面六成左右。”

“每五十户设社学一所,共计设社学七千六十四所。”

“从卫所儒学堂抽调文义通晓,行宜谨厚军生充补,仍不够,就由掌令官充任。”

“陛下…仍缺很多。”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于少保是盯上了那剩余书院的教习先生了吗?”

“是。”于谦倒是没有掩饰。

陛下只是把十八家给查抄了,并没有把整个江西的所有的书院给拆了,所以仍然有二百多书院在平静的运营者。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准了,姚布政,张黄榜,愿意在社学任教,朕可以给他们禀米七斗,不愿意就算了。”

不愿意去的,强摁着牛喝水,牛就要糟践秧苗了,到了社学里,这些个教习们,也是教坏学生。

于谦忍了这么久,终于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陆来宣说得不对,人性本私并没有错,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极度自私,也是有人愿意去的。”

这陆来宣那一顿犬吠,把所有人拉到和他一个道德水平,代表了大明所有的读书人,都是他那个调性。

若是陛下轻信了,他这个实际上的宰执,还怎么劝仁恕呢?

人之初性本善和人之初性本恶的争论,自古就有。

朱祁钰抓住了凭栏,这二桅平地商船已经拔锚开船了,还算平稳,他笑着说道:“于少保,朕明白你的意思,他一顿号丧,并不能动摇朕之本心,何须听信他一个败犬狂吠?”

“从古至今,就有义不苟合之人,有位不苟尊之人,有持节守正之人,有卑身贱体之人,有夙兴夜寐之人。”

“汉室江山,代有忠良。”

这是当初《帝姬怨》里的唱词,朱祁钰记得很清楚。

社会形形色色的人很多,社会也很复杂,千人千面,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和陆来宣这类的人一样。

若是见了孔府、渠家三兄弟、劣绅恶商、贪官污吏等等人物,就觉得大明该亡,进而得出大明人本就如此恶劣的谬论来,那才是失了智。

毕竟就连造反大头目会昌伯孙忠都说过,撑着江山的脊梁是忠良,而不是他们那群趴在大明这颗大树上的蛀虫。

“陛下英明。”于谦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

“陛下,此行咱们去哪儿啊?”于谦看着船头划开了水面,满是疑惑的问道。

朱祁钰笑着说道:“到了地方,于少保就知道了。”

即便是已经十月下旬了,但是长江水面上,依旧是百舸争流、千帆竟发,往来商舶在船上向着湖口县而去。

朱祁钰看着水势变得湍急,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说道:“徐有贞上了道奏疏,说疏浚长江事,他可以做得到,但是有些事,他做不到,他上奏讲了一些事,朕让卢忠调查了一番,真是确有其事。”

水势突然变得湍急,是长江上有一沙洲,将长江一分为二,船的速度陡然加快了许多。

朱祁钰握紧了凭栏,指着面前水中沙洲说道:“此处就是江洲镇,将大江一分为二,西汉时称之为桑落乡,永乐年间,张、翁两家在沙洲之上开垦。”

“这沙洲之后,就是咱们看热闹的地方了。”

“到了!”

朱祁钰一行人,来到湖口县。

赣江绵延,入鄱阳湖,鄱阳湖与长江汇流口有湖口县。

当年鄱阳湖大战,洪都被陈友谅大军围困之后,朱元璋从南衙至湖口驻跸,再入鄱阳湖与陈友谅决战,并且大胜汉军。

这是一段耳熟能详的历史,湖口县,就在鄱阳湖与长江的交汇处。

因为水中沙洲的缘故,江面上突然变得狭长了起来。

朱祁钰看着水面陡然增多的船,开口说道:“元宝山至沙州镇最窄的地方为四百步,汇口镇至沙州镇最窄的地方仅三百五十步。”

“湖口县设卡,造浮船以铁索横联,堵塞水面,设卡抽分。”

“铁锁横江啊。”

铁索横江,是当年陈友谅的战术,汉军楼船极多,再以铁索横联,巨舰联结布阵,望之如山。

一道浮船船墙如同一道城墙,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船舶拥塞无法前行。

情景复刻了属于是。

于谦呆滞的看着面前的盛景,长江水面,居然堵船了。

“来的时候没看到如此怪诞情景啊…”于谦愣愣的说道。

朱祁钰啧啧称奇的说道:“大明京军调动,通知沿途都司,自然是提前把这铁索浮船给撤了去,这大军驻跸,就又拉了出来。”

“通力合作,逼得朝廷废了水师,目的就是为了无法无天,为了收租啊!”

于谦沉默无比的看着面前的铁锁横江的场面,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元末。

因为赣江商船从鄱阳湖汇入长江的缘故,铁索前的商舶行动缓慢。

朱祁钰脚下的商船缓缓前行,因为壅积,船只离得很近,缇骑们神情紧张的四处张望,唯恐有歹人登船,惊扰圣驾。

“勒个小娃儿,你们打哪里来哟?”另外一条离得很近的商船之上一个老汉,大声的喊着。

朱祁钰看着那老汉衣服上的补丁,这老汉周围几个商贾,他们头上包着几尺长的粗白帕子,右耳朵边吊下三四寸长的帕头,显然都是同行。

他笑着喊道:“打九江府来,老丈打哪里来的?”

那老汉露出了个憨厚的笑容说道:“打四川蓬安来的,贩点灯草到吴中。”

这老汉的口音很重很重,朱祁钰听不懂,偶尔还要问于谦这老汉说的什么。

此人名叫陆二,以贩卖灯草为生,每年从四川贩卖灯芯草到苏州地区,再从苏州贩卖四川急需之物。

他也是拼船,和几个人合赁一条船,勉强糊口,这陆二手中的灯草价值不过不到三百两。

很快就轮到了朱祁钰和陆二的船只,朱祁钰笑着说道:“老丈先行,咱不急。”

陆二刚才还热情的脸上,变得颓然了起来,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将船缓缓驶入了这铁锁横江的抽分局。

朱祁钰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前船走动,就觉得有些奇怪,对着卢忠说道:“派几个缇骑去看看。”

三两个缇骑轻轻一跃就跳上了陆二的船,很快消息就传来了。

陆二的船被拦下了抽分,但是陆二交不起税银,陆二要用灯草实物抵扣,但是税吏不肯,就僵持住了。

因为陆二的船堵塞,导致了无法前行,朱祁钰站在船上,已经听到了周围船舶骂娘的声音。

朱祁钰沉默了片刻说道:“靠岸吧。”

朱祁钰的船靠了岸,他踩在了长长的木制栈桥上,看向了陆二的船。

陆二的船也靠了岸边,灯草被搬了下来。

朱祁钰走过栈桥的时候,还以为是税吏同意了实物抽分,但是看着看着,听着听着,才眉头紧皱起来。

陆二是没法往下走了,索性将所有的灯草都卸了下来。

税吏看着搬运着灯草的陆二,大声的呵斥道:“你这老头!麻烦的要死!”

“都如你这般,这码头栈桥还有下脚的地方吗?走舟的连现银都不带,不懂规矩!”

“来几个人把这灯草都堆到那边,一把火烧了!”

陆二听闻大惊失色,跪在地上,抓着税吏的裤管喊道:“官爷,使不得啊!这可是老倌一家老少活命的货啊,怎么能烧了呢!”

“官爷,我赶紧搬走,不在这里碍官爷的眼!”

税吏一脚踹开了抓着他裤管的陆二,嗤笑一声说道:“晚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都像你这般没规矩,日后还怎么抽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