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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九章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

对于也先的死,朱祁钰并不感觉到意外,事实上,当康国动乱的消息传来时,朱祁钰就已经意识到也先和他那个混蛋儿子,马上就要死了,王复不会动手,因为王复从来不是一个以下克上之人,但是那些已经无法安于现状的瓦刺人会杀死也先。

阿刺知院的两个儿子,并不能梳理清楚康国的乱局,甚至连王复也不能,只有大明可以。

为了使利益互相冲突的阶级,不致在无谓的斗争中,把自己和社会消灭,就需要有一种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应当缓和阶级之间的冲突。

把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这种从社会中产生但又自居于社会之上,并且日益同社会相异化的力量,就是国家,就是朝廷。

这是朝廷诞生的根本原因,而王复并不拥有这样的力量,也先也不曾拥有,阿失台吉不曾拥有,阿刺知院的两个儿子不曾拥有,在寰宇之下,大明拥有这种力量。

就是那股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力量。

在通过鸽路收到了王复的请兵靖安的奏疏之后,朝廷立刻开始了讨论出兵事宜,事实上这次出兵早已在大明的廷议范围之内,虽然也先的尸体已经正在拉回京师,但是康国不稳定,是大明无法接受的。

如果说琉球是海上的万国海梁,那么康国,撒马尔罕,就是陆上的十字路口,无论如何,大明无法接受陆上丝绸之路断绝,那样会极大的增加西域、甘肃、陕西、河套的供养成本,所以出兵理所当然,但是出兵扫荡之后,如何安置康国,就成为了一个难题。

康国,真的太远了。

尤其是对于大明而言,大明的京师在北衙,政治中心、军事中心在北衙,而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在南衙和松江府,统治成本会随着距离的增大,呈现指数倍的增长,这也是为何正统年间麓川、兀良哈反反复复的原因之一,通过官道驿路、驰道、鸽路、针路可以有效的降低成本。

但是对于大明而言,统治撒马尔罕,仍然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所以,在大明出兵扫清康国动乱之后,将康国纳入四方之地,是大明想要做而不能的事儿,就像现在的旧港宣慰司,依旧是李成武作为海外总督,所以康国只能是六合之地。

那么六合之地,就有六合之地的册封方式,康国公国公府、康宫、咨政第一院、咨政第二院,但是军队、外交应该由大明掌管。

而这次出兵撒马尔罕,路途之遥远,超过了历来大明动武的极限,从京师出发到阿拉山口镇西关要长达七千多里,再从镇西关到撒马尔罕,要三千多里,这是一个万里征程。

按照大明军日行三十里为标准,走到撒马尔罕就需要一年的时间。

如此长途跋涉,如此漫长的征伐,对于大明而言,京营倾巢而出并不合理。

最后由昌平侯杨俊率领四威团营,朱仪、孙镗、刘安、赵辅、张懋等为参将,由户部左侍郎马昂总督军务,巡按御史柯潜、张鹏、余子俊等人为参赞军务,太监卢永、陈瑄等为监军,共计八万人,前往康国,帮助康国公所请,靖安国内。

朱祁钰朱批了这个决议,在收到了王复请援军的奏疏后的三个月之后,大明军开始起程。

在征伐之时,朱祁钰想要南巡的打算,再次中断,至少要等到杨俊回到镇西关之后,才能继续南巡之事。」陛下,太子来了。」兴安小心的禀报着,太子似乎有事求见,兴安也没敢多问。

「宣。」

朱见澄并没有臣工一样在聚贤阁殿外候着,而是在御书房的门口,等到小黄门传达了陛下的敕谕之后,朱见澄走进了御书房内,他颇为恭顺的俯首说道:「参见父皇,父皇圣躬安否。」

「安,坐,怎么了?」朱祁钰

示意朱见澄坐下说话,这里是御书房,不是后院,也不是泰安宫,显然,朱见澄是以太子身份跟皇帝说话,而不是儿子。

「儿臣对王学士教授的内容颇为不解。」朱见澄面色疑惑的说道:「王学士讲《孟子·梁惠王章句上》。「梁惠王向孟子请教,孟子问:杀人用杖或者刀刃,有什么区别吗?梁惠王答曰:没有。孟子再问:杀人用刀刃或者政令,有什么区别吗?梁惠王再答曰:没有。」

「孟子说:庖厨有新鲜肥嫩的肉,马房里有壮硕的马,老百姓却面带饥色,路上躺着饿死的人,这不就等同于梁惠王带领野兽在吃人吗?野兽自相残杀,人尚且厌恶,作为天子、作为朝廷、作为肉食者,实行政策,却是带着野兽一起吃人,又怎么配做天子、朝廷和青天大老爷呢。」

朱祁钰认真回想了下,笑着问道:「孟子劝梁惠王仁恕之道,这有什么错的地方吗?」

朱见澄有些坐立不安的说道:「但是,胡老师父在的时候,他也讲过这段,他却告诉孩儿这想要肉食者们不吃人,作为皇帝就要凶狠起来,肉食者们一旦吃人,就立刻吃掉这些不守规矩的家伙,这样一来,杀鸡儆猴,就算是肉食者吃人,他们也不敢明晃晃的吃。」「胡老师父说,这也是仁恕之道。」

朱祁钰看着朱见澄,仔细琢磨了下这两种仁恕之道,笑着问道:「那作为太子,储君,日后的皇帝,你认为该怎么做呢?」

朱见澄犹豫了很久,才试探性的说道:「儿臣认为孟子说的没错,天子和朝廷,不能带着肉食者一起吃人,但是孟子没给出办法来,胡老师父说的是办法,王学士说要天子修德行,亿兆瞻仰以为则而行之。」「按照王学士的说法,作为天子只要修德行,就足够了,天下人人效仿,道理很好,逻辑也很通顺,但是儿臣以为没用…」

朱祁钰看着朱见澄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没用呢?」

朱见澄颇为认真的说道:「像孔子、孟子这样的圣人,他们的德行、他们的言谈流传干古,但是就连衍圣公一系都无法遵循他们的德行和道理,儿臣不觉得用道德可以真的感化人心,还是要付诸于行动才是。」朱祁钰颇为满意的说道:「澄儿啊,你已经理解了儒皮法骨这四个字了。」

朱祁钰不由得想起了汉宣帝教育太子时说的那句乱我汉家者,太子也,后来汉元帝果然误了汉家江山。而朱见澄在胡濙的培养下,终究是明白了世间很多的道理,那时候,他虽然不懂,但是他认真的记下,日后遇到了事儿,自然就明白了。

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

「所以我很疑惑是胡老师父说得对,还是王学士说得对。」朱见澄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他这一换老师,被教的有些懵。

朱祁钰看着朱见澄颇为笃定的说道:「你已经有答案了,你叫胡老师父是老师父,你叫王学士是学士。」胡濙说的那些话,的确足够的残忍,已经在朱见澄的内心烙下了深刻的烙印,这些烙印已经影响到了朱见澄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

「谢父皇解惑。」朱见澄听闻,也是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内心早有答案,只是需要父亲确认一遍。朱祁钰看着朱见澄说道:「从明天起,跟随朕一起去京营操阅军马,作为大明天子,没有军事天赋那是老天爷不肯赏,但是骑马弓射火铳,还是要掌握的。」「你自己要小心些,当初李承乾就是因为骑射摔折了腿,后来性格变得乖张了起来,小心有人对你下手。」

朱祁钰对儿子讲话,就没有那么多云里雾里的话,直截了当,告诉他,太子不是那么好做的,尤其是现在朱见澄有了亲弟弟,那也是嫡子,大明第二顺位继承人,当旧党们发现无法改变太子根深蒂固的三观时,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事儿呢?

朱见澄站起来,看着父亲,挺直了胸膛说道:「胡老师父在的时候,跟儿臣解释过父亲为何不肯移宫住在皇宫里的原因,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历代太子不好做,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是第一要务。

朱见澄走了,朱祁钰看着朱见澄的背影笑了笑,继续批阅着冗杂的奏疏。

挂职左都御史正三品,总督南京粮储轩輗再次上书乞骸骨,朱祁钰仍然不准,轩輗是个极为清廉的官员,如果不是海刚峰海瑞,轩輗就是大明第一廉臣,总督钱粮十二年,从未出过一丝的纰漏。

轩輗上任之时行礼之后一个竹箱,号称一簏居士,那时朱祁钰还以为他在作秀,结果这十二年来,这一簏居士,还是一簏居士,不肯贪墨分毫,朝廷给的正三品俸禄,也的确够他一家所用。

江南钱粮是大明的命脉,是计省重点稽查对象,是反贪司的重点反腐对象,王翱、计省盯了十余年,愣是没找出一点问题。

不准致仕的同时,朱祁钰追赠轩輗父亲轩贵为资政大夫、都察院左都御史,母亲刘氏、继母张氏为夫人,这份圣旨,用的是江宁织造圣旨专用的提花五彩锦,织祥云纹、景泰之宝骑缝盖章,正经的圣旨之外,还有一堆的恩赐,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头功牌,赐给了轩輗。能让大明皇帝拿出提花五彩锦做裱,显然轩輗得到了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