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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想嫁

韩嘉宜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什么姐姐?”

她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能称作姐姐的也只有表姐和堂姐。如果是同在京城的沈表姐,??那大概不会说是姐姐。总不会是堂姐韩秀莲吧?

想起那次在书坊遇见的徐玉树,??韩嘉宜心想,??莫非是他携妻进京?

“姑娘,??姑娘……”见她似在发怔,??雪竹轻声提醒。

“嗯?”韩嘉宜定了定神,??“我去换身衣裳。”

她要快些过去,她在睢阳发生的一些事情,并不想尽数给娘知道。

韩嘉宜猜的没错,??今日来拜访的确实是她的堂姐韩秀莲。

韩秀莲生的弱质纤纤,清秀动人。第一次来长宁侯府,她有些局促,??跟沈氏说话时,??也有些不自然。

沈氏虽隐约知道,韩方去世后,??嘉宜跟着叔叔婶婶过的并不如意。她不满韩复夫妇,??但还不至于给小辈摆脸色。而且,??在外人看来,??她还要感谢韩复夫妇对嘉宜的抚养照顾。是以,??她和颜悦色:“看你的装束,是已经出嫁了吧?你这是随夫婿进京?”

“是的,??伯娘。”韩秀莲答道,“我家相公进京求学,??公公婆婆不放心,??让我随行照顾。同在京城,不可不来拜会伯娘。”

沈氏笑容微凝,低头饮茶:“你不必叫我伯娘。我已经离开韩家,另嫁多年。你同旁人一样,叫我沈夫人就是了。”

“是,沈夫人。”韩秀莲从善如流。

“你们在京可有落脚的地方?”沈氏淡淡地问,“如果有需要帮忙之处,尽可以提。”

“回伯,回沈夫人的话,早就安置好了。”韩秀莲扯出一抹轻笑,目光幽深。

他们进京都有一段时间了,又怎会没安置好?她之所以今日来拜访,是因为有一桩要事罢了。

沈氏离开睢阳时,韩秀莲才是个五岁的孩童,且十余年没来往,彼此并不熟悉。简单的寒暄过后,其实已无话可说。但不好冷场,沈氏便简单问起对方现状:夫婿是哪家的儿郎、公婆是否好相处……

韩秀莲神色微变,回答的甚是含糊:“都好,都好。”忽然她目光一闪,看向缓步走来的姑娘。

一年不见,韩嘉宜长高了一些,容貌娇美更胜往昔。

韩嘉宜也看见了堂姐,发现她比先前瘦了不少。

两人四目相对,韩秀莲先移开了视线,她恳求沈氏:“沈夫人,我想和妹妹说几句话,可以吗?”

沈氏知道韩秀莲是来找嘉宜的,在长宁侯府,她也无需担心,就点头:“好,那你们说话。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她起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个姑娘。

韩嘉宜定了定神:“你找我有事?”

怔怔地看着堂妹,韩秀莲轻声问:“你,还好吧?”

“好啊,好得很。”韩嘉宜脱口而出,“在我娘身边,吃的好,住的好,也没人敢欺负我,很好。”

“那就好。”韩秀莲笑笑,“可是,我不好。”她神情怔忪,一字一字道:“嘉宜,我不好。”

她这样韩嘉宜倒不好说什么了。其实父亲还在世时,她和堂姐关系挺不错的。确切的说,在堂姐看上徐玉树之前,她们一直都挺和睦。

沉默了一瞬,韩嘉宜问:“为什么?你得偿所愿,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他也活得好好的,没死。为什么还不好?”

“你怎么知道他活得好好的?”韩秀莲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见过他了,是不是?”

韩嘉宜不料对方竟是这般反应,她眼皮一跳,不紧不慢道:“是又怎样?京城就这么大,碰见不是很正常嘛。我跟他又没什么来往,你慌什么?”

韩秀莲定定地看着堂妹,她后退一步,喃声道:“他果然是见了你,果然……”

韩嘉宜有些莫名其妙,心说她上次见到徐玉树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而且真见到她又能怎么样?难道还怕她去抢徐玉树吗?她和徐玉树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第一次见他时,就认定了他……”韩秀莲闭了闭眼睛,“我想嫁给他,不是因为他的家世,也不是因为他有才名,就是因为他这个人。可他说,他和你有婚约,嘉宜,他说他和你有婚约。两家长辈口头上的玩笑,又怎么能作数?我努力讨徐夫人欢心,求我爹娘帮忙,总算是跟他订了亲。哪怕他生命垂危,娶亲是为了冲喜,我也愿意把我嫁给他。当时娘说怕我嫁过去守寡,可我愿意。守寡我也心甘情愿,我对他是真心的……”

“是啊,你对他真心的。”韩嘉宜很不明白,“可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让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韩秀莲扯出一抹笑:“我想永结同心,可是有你啊,嘉宜,有你啊。”

韩嘉宜心头一跳:“有我什么?”

“就因为跟你有过口头的婚约,他到现在都不能完全忘了你。”韩秀莲抬头,脸上犹带一丝不忿,“明明和他拜堂成亲的人是我,帮他照顾父母、打理家务的人也是我。可为什么他醉了念的人,是你?”

怔了一怔,韩嘉宜回答的甚是自然:“你说的,因为他喝醉了。”她想了想:“他醉了以后念谁,是他的事情,跟我没关系。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对这也不感兴趣。”

“是,你不感兴趣,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他。”韩秀莲一字一字道,“嘉宜,有件事情,大概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她勾唇轻笑,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忽然病重到需要冲喜的地步吗?”

“为什么?”

韩秀莲回想起昨夜丈夫醉酒后说的话:“因为他以为这样就能兑现给你的承诺。哈哈哈,他猜到了我爹娘不舍得我去冲喜,可是他没猜到,你一点都不想嫁他。你宁可偷偷逃走,都不愿意嫁给他。你到底还是辜负了他的情意……”

“你说什么?”韩嘉宜一惊,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她摇头,“不可能!”

哪有人假装病重需要冲喜的?而且,如果他打了这样的主意,他为什么不提前知会她一声?

“为什么不可能?不然你以为冲喜真有那么大作用?”韩秀莲轻哼一声,“大伯死的早,你娘也改嫁了。他娘根本就看不上你,也就他重信诺,顾忌着和你的婚约。可他怎么能拗过他爹娘?他也只能想这样的法子。他想的很好,知道我爹娘疼我,不舍得我进火坑,会让你出嫁。可是他看错了你,他以为你和他的心思一样,以为你会心甘情愿地嫁他。他还想着,如果他原本病重,因为你冲喜的缘故而好起来,连他娘也要高看你几分。但他猜错了两点,第一,你一点都不在乎他。他为你掏心掏肺,想尽主意的时候,你只想着离他远远的。第二,其实愿意和他生死相随的人是我,真正配嫁给他的人也是我,从来都不是你……”

韩嘉宜怔了一怔,她思绪急转,竟然是这样吗?她当初以为的冲喜背后有这样的故事?

她细细回想着她与徐玉树在睢阳时的最后一次见面,隐约记得他好像确实说过,他会想办法。

难道这就是他想的办法?

韩嘉宜心绪复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事。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呢?

堂妹的反应太过平淡,完全出乎韩秀莲的意料。她微惊:“你不后悔?”

“啊?”韩嘉宜回过神,后悔么?她摇了摇头,“不后悔啊。”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有什么好后悔的?当时秀莲和徐玉树已正式定了婚约,在官府过了明路,就算不是冲喜,她也不能嫁他啊。而且她跟着郑三哥进京,和娘相认,还认识了大哥……虽然自她离家以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可她并不后悔离开睢阳这个决定。

见其摇头,韩秀莲轻笑:“也是,你现在跟真正的侯府的千金也差不多,每日锦衣玉食,当然看不上区区睢阳令家的公子。”她上前一步,稍微压低了一声:“但是,你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这么一个肯为你掏心掏肺的男人。”

这话让韩嘉宜莫名反感。不是看上看不上的问题,是她和徐玉树真的无缘。不然也不会成今天的局面。至于韩秀莲的最后一句话,更让她不喜。她心说,我还年轻的很,为什么就一定遇不上?而且,她现在有娘护着,还有对她很好很好的大哥。难道谁比徐玉树差了吗?

只可惜大哥的好,和她想要的好,还不大一样。

沉沉吐一口郁气,韩嘉宜道:“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现在跟她说这些,有意思吗?

韩秀莲笑笑,眸闪过一丝光芒:“你放心,我们以后会过好的。”

她嫁给徐玉树的第四天,他就下床走路了。公公婆婆将这一切归功于她的冲喜,对她很好。唯独丈夫对她忽冷忽热。她后来才知道,冷是他不满她抢堂妹的婚事。热是因为他到底还是娶了她。等他们一点点熟悉起来以后,又传来了嘉宜的消息。和他们先前猜测的一样,嘉宜悄悄去京城投奔生母。随后没多久,徐玉树就开始跟父母提起打算进京求学。她当然不放心,她担心他是为了找嘉宜才想进京。但是看他因为父母的反对而郁郁寡欢,她又决定帮他。作为交换,她陪他一起进京。

进京后,她帮他忙里忙外,防着他去见嘉宜。然而前段时间,她察觉到他情绪低落。直到昨晚,她陪着他喝了一些酒,才知道了当初冲喜的真相。

一夜未眠后,韩秀莲决定来见韩嘉宜。一是想看嘉宜后悔,她好出一口闷气。二也算是做个了断。就算相公心里想娶的是嘉宜,又能怎样呢?陪在他身边的,还不是她?以后天长日久,玉树肯定会明白她的好,她也会一点一点把嘉宜从玉树心里给移出去。

韩嘉宜“哦”了一声,随口道:“那就祝你们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子孙满堂”四个字让韩秀莲眼皮一跳。成亲一年她和徐玉树甚少亲近,她何时才能子孙满堂?她梗了梗脖子,脊背挺得笔直:“你放心,肯定会的。”

韩嘉宜垂眸:“我今日去骑马了,累的很,想去歇着,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她冲堂姐点一点头,转身离去。

已无主人作陪,韩秀莲自然也不会久留,她向沈氏告别后离去。

站在长宁侯府门外,韩秀莲心想,嘉宜面上淡然,心里应该很后悔吧?错过那么芝兰玉树的少年。况且,那还是嘉宜的竹马。

事实上,韩嘉宜并无多少悔意,不过倒是挺唏嘘。她身上酸痛,吃了些东西,收拾一下,躺在床上歇息。她不由地想起堂姐的话,思绪纷飞。

她不后悔错过徐玉树,她耿耿于怀的是韩秀莲那句“但是,你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这么一个肯为你掏心掏肺的男人。”

韩嘉宜重重叹了一口气。她现在对大哥生出了那种心思,可他们是兄妹,不可能的。她目前无法做到让别人取代大哥在她心里的位置,她自然也不能奢求旁人将她放在心上。

韩嘉宜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她对自己说,要克制,要克制。

如此这般反复在心里说了几次,她到底是受不住困意,渐渐睡着。直到天快黑才醒了过来。

一想到用晚饭时还能看见大哥,她有些期待,又有些不自在。既想多见他几次,又想离他远些好压制心思。

但是当真正见到他时,她的那些乱七糟的念头消散了大半。她低着头吃饭,也不多说话。

用罢饭,放下碗筷。陆晋慢悠悠道“嘉宜,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好。”韩嘉宜点头,站起身随他出去。

长宁侯夫妇素知他们关系亲厚,含笑看他们一前一后出去。

站在台阶上,陆晋征询韩嘉宜的意见:“我们去书房?”

韩嘉宜摇头:“不了吧,我觉得外面也挺好的。”书房环境密闭,她可能会紧张。

“那行。”陆晋也不强求,他自怀取出一物,递向韩嘉宜,尽量随意地道,“我今天得了这个东西,想着给你挺合适,你拿去玩儿吧。”

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韩嘉宜打量着大哥递过来的玉镯,她心脏不受控制漏跳了一拍,面上却极其自然:“大哥从何处得的这个东西?从哪家抄的?”

陆晋神情有一瞬的凝滞:“不是抄家得来的,别人献的,反正我留着也没用,倒是挺称你的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