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夜色茫茫，月明如水，星辰闪烁，镶嵌在这天幕之中。

温清晏漫无目的的走在街市上，目及所望之处，一片萧条景象。

李贞大部分军队已经入城，士兵们分批住在各个民宅，驿馆，小官府里，基本只要是可以容纳人的地方，现如今都几乎落不下脚，有的甚至在城口稍微大点的地方搭了简易帐篷，供人住宿。

眼看战事迫在眉睫。

“温郎何故有闲情逸致在如今的汝南街头漫步？”温清晏缓缓走着，目视前方，神色淡然，“也不懂我是中了什么邪，居然答应大晚上的跟你出来，有这闲工夫，我早就把狄大人救出来了。”

温沅一手背后，一手持扇，姿态惬意，漫不经心道，“娘子先沉住气，温某只是想问问娘子觉得挂着朝日的汝南城与披着月色的汝南城有什么不一样么？”

白天和晚上的汝南城……

温清晏纳闷，她不懂温沅为何要这样问，但还是仔细的瞧了瞧。

小店小铺多数打样，巡逻兵依旧六人并行，与白天一样，烛火微弱，倒显得月光格外皎洁，行人甚少，大都面带匆匆，火急火燎，奔来忙去，并没有发现与白天有什么不同。

如果非要说一样，那便是妓馆？

“基本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大概只是风月之所生意更加兴隆了，他们白天打烊，傍晚营业，除此之外，便看不出其他。”

温沅心中好像另有所想，他忽的停住脚步，用扇头指向前方，道，“娘子不觉得在晚上，汝南更加不安了么，虽说军备加强，但秩序似乎更乱了，你看，宵禁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甚有不算是好事，但在施行者看来，却是一份美差。”

温清晏眯着眼，顺着折扇的方向看去，前面没有一点火光，所以显得更加暗了些，但在月光的照耀下，却可以看得很清晰。

几个穿甲胄的巡侍拉扯着一个女人，嘴里嚷嚷着一些秽言秽语，他们似乎是喝过酒了，路都站不太稳。

女人看打扮应是从风月场所中出来的，她的衣服被扯的破破烂烂，露出了里面娇嫩的肌肤，她半推半就，在那些巡侍的推拽之下，渐渐淡离了温清晏的视线。

“男女在街上行苟且之事，衣冠不整，拉拉扯扯之举，按唐律，应即刻押入牢狱，不管此人是娼妓还是侍卫。”温沅道，“但如今，都变了，因为这里已非大唐所管辖之内，所以一切律令都无效，白天自然是无法遮掩这些腌臜之事，但夜晚可以，这就是不同。”

温清晏被眼前景象惊的说不出话，她是很久没怎么出狄府了，所以也并未观察的这么仔细，外面的躁动只闻其一，不知其二，没想到，自打李贞带兵入城以来，汝南城竟日日衰退，巡侍不干正事，倒是竟去些风尘之地。

“这……”缓缓之间，她只吐出这一个字。

“娘子感到不可思议么？”温沅佯作不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养兵的章法，有人靠酷刑来树立威信，有人则会画饼充饥，望梅止渴，不过越王不同，他的方法，倒是很少见。”

“你是说，越王放任手下士兵做这等……污秽之事，是在韬养士气？”

孙子曾曰：将领之过错，用兵之灾难

如果李贞是借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方法鼓动士气，那么跟流氓贼寇有什么区别？

难道这不是错中错么？

“是，”温沅道，“像越王这种人，身负反贼之名，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便要用这个法子，就像当初商纣王建造酒池肉林供人玩乐，不过此时跟那时不同，这些士兵，对抗的不是暴乱的流民也不是来犯的突厥，他们对抗的是整个朝廷，他们心中很多人都会害怕，忧虑，心惊胆战，犹豫不决，所以，李贞要让他们静下来，要让得到满足，自然，士气便会大增。”

“但是朝廷的大军还未到，战争还没有开始……”

“温娘子，你还没反应过来么，”温沅抬头望着星空，缓缓道，“战争，无非是抢粮，抢地，抢钱财和女人，而汝南，不是已经开始了么，衰败，嘶吼，哭泣，哀默，这些平民发出来的声音，足以证明战争早就开始了，难道娘子可还以为，有什么征兆么？”

战争毫无预兆，不，应该说，已经暂时结束了，这些士兵不过是在享受着战利品，而不战而败的汝南，就是他们的战利品。

“越王……不怕造反么……”温清晏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行不仁之道……不怕起义么？”

“起义？”温沅笑道，“用锄头和针线么？”

是啊，多么不切实际，汝南中多数官员的府兵都被拿去充了兵马，百姓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谈何起义，既没有天时，也不存在地利。

汝南已经是战场了，她现在身在战场，却毫不知情。

“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要等死么？”温清晏道。

“不会，只是让娘子认清罢了，好清楚自己的处境，做出冷静的判断，温某既然来了，便不会坐以待毙，我想娘子也是。”

“自然。”

温清晏还有关于密诏的事情，她必须要去见越王，越快越好。

“不过，我要去见越王，你可知道他住在何处？”温沅眼神坚定，对温沅道，“我想试一试。”

温沅回以淡淡视线，道，“娘子不怕么？”

“怕，但也要去，我尽力以张光弼之行劝说越王不要贸然行事，你若知晓他在哪里，可带我去？”

月光之下，温清晏眼眸璀璨如辰星。

温沅不禁为之动容，他暗暗审量着温清晏。

如她这般女子，确实罕见。

温清晏瞧温沅半天没搭理自己，以为他不想告知，便索性道，“罢了，我去问别人，与温郎有缘再见，告辞。”

她正要转身离开，便看见街道对面几个带刀巡侍朝他们奔来。

“你们！”其中一个大斥道，“宵禁时间早就到了！还在这鬼鬼祟祟干什么！是不是要意图不轨！”

聊着聊着，居然忘了时间！

温清晏当机立断，假装吃惊道，“糟了！实在对不住各位官郎，你们巡视也辛苦，小生与我这兄弟突来了兴致，聊这天下哪个人能成得上为‘贤’字，争辩了好久，才一致认为，只有越王方可称为贤王，这不，聊的忘乎所以，还请各位官郎高抬贵手，不要计较这些，我等马上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