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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姓姬

御书房内,刚刚结束了一轮议事。

燕皇不怎么说话,太子主持,各部尚书和有司大吏基本都在场,在最角落位置,还有名义上是户部观风使的姬成玦。

没办法,原本的户部尚书倒台了,朝廷任命了一位新的德高望重的户部尚书,却恰好爆出了一桩陈年旧案,醉酒杀妾。

这其实本不算什么大事,作为当朝权贵大员,偷偷摸摸在家里杀一个小妾处死一个犯错的下人,是件很正常的事儿,只要将事情首尾给处理好就行了。

但谁成想,三年后,正当这位大员刚传出要被廷推出任代理户部尚书时,那位妾侍的家人和亲族纠集了数十人来到京城府衙击鼓鸣冤。

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那位大人也因此病倒,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连朝都不上了。

燕皇下旨,先遣派太医过府诊治,同时着有司跟进这个案子。

这样一来,堂堂大燕户部,竟然主座空悬到了现在,却又偏偏各项工作有条不紊,甚至,户部上下的运转,比当初还要更好不少。

在座的,都是饱经风霜宦海沉浮的老狐狸,哪能不清楚这先后两位户部尚书的出事到底和谁有关系。

同时,大家伙也暗暗吃惊于,这些年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基本以闲散逍遥王爷自居的六殿下,为何在领了观风户部的差事后一反常态地强硬。

政治斗争归政治斗争,其实都得讲究一个规则,像这种揭老底翻旧账的行径等于就是撕破脸皮破坏原本的政治默契了。

两次整人的手段,也着实过于激进和下作了一些,很容易被朝堂上下孤立。

毕竟,说到底,真正老底子清白如雪的,又有几个?

但因为燕皇一直没有对此发话,且六殿下身份特殊,毕竟是皇子,皇帝的儿子,皇帝他自己当然可以随便揉搓;

毕竟,又是君又是父的。

但大臣们毕竟是外人,你想出手帮皇帝教训儿子?想伸手掺和进姬家家事?

搁以往年间,可能真有大臣敢做这些事,但如今燕皇君威隆盛,没人敢擅自去抚摸虎须。

今日所议的,是商税之事。

至始至终,原本应该说话的六皇子却一句话都没说,反倒是太子极力主张推行。

其实,归根究底,基本上每个大一点的商队后头,都站着权贵的身影,有体量走这种长途大规模买卖的,要么就是权贵饲养的,要么就是自己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主动找权贵去挂靠的。

商税之法,其实就是在割他们的肉。

但如今的大燕已经不是门阀林立的时代了,现如今,老姬家想做什么事,大家都只能捏着鼻子认着。

说好听点,这是老姬家喊大家伙来议事,说白了,其实就是老姬家在通知你们。

不服?

憋着。

再不服?

死去!

终于,议事结束。

燕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

“太子和老六留下。”

大臣们马上躬身告退。

很快,

御书房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魏忠河亲自上前,给燕皇、太子和六皇子都换了新茶,随后自己也走出御书房,站在了门口。

太子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可以看出来,他似乎是在模仿燕皇喝茶的动作。

姬成玦则将茶杯放在膝盖上,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六弟,户部发往雪海关的钱粮可是厚道得有些过头了,本宫可是听说,下面有些将领对此意见很大啊。”

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不少,毕竟一大笔钱粮路途遥远的输送过去,不是什么一车两车的事儿,想瞒过有心人,根本不可能。

所以,这件事,太子必须点出来。

他是太子,东宫之主,国本所在,若是你自己弟弟都在私结边军将领了你还装作缩头乌龟一声不吭,那这太子当得也太窝囊了。

就算是要韬光养晦,也不是这么个韬法。

皇子私下勾结边军将领,这是天大的忌讳。

原本,太子以为自己说了这话后,当着父皇的面,自己这位六弟应该诚惶诚恐地跪下来请罪,然后说出一大通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但让太子的意外的是,

姬成玦听到这话后,

只是微微抬头,看着他,

很是疑惑道:

“哦,是哪位将领不满意?”

“………”太子。

太子一时有些措手不及,问题的关键,在于是哪位将领说了自己不满么?

问题的重点,明明就在于你偏袒雪海关,示好平野伯!

所谓的将领不满,就如同朝堂上不少御史大臣,张口闭口就是“为民请命”或者“民怨沸腾”一样,仿佛他们真的天天生活在民间在倾听百姓的声音,是细究不得的。

最重要的是,

不满的将领,肯定是在晋地驻守的某位。

而凭借着平野伯和靖南侯的关系,谁敢说这话?

就算真的有人敢,

那就敢说敢当,点出来,站出来,

看看靖南侯会怎么处置那位心有不满的将军!

坐在首座的燕皇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抿着唇齿间残留的茶叶。

“六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成玦笑了笑,道:

“二哥,平野伯当初曾救过弟弟我的命,您就当弟弟还这个人情,成不?”

“国之重器,岂可用以还作人情!”太子呵斥道。

姬成玦点点头,起身,向太子行礼,

道:

“回太子殿下的话,晋地各部驻军钱粮分为三份,一份出自朝廷,一份出自颖都,一份自筹。

上半年,从颖都押送雪海关之钱粮,亦是足额。”

这是靖南侯原本就答应过郑凡的事。

“六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臣弟想说的是,太子殿下您说的是,军需钱粮之务,乃国之重器,干系甚大,颖都所发钱粮,乃由东征大军主帅靖南侯爷亲自配给。

军旅之事,不是过家家,不是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讲究个雨露均沾,同蒙君恩。

各地驻军,所驻之地域不同,所承之责不同,所面之敌不同,安可等同视之?

雪海关北拒野人,南抗楚国,以一关之地,为我大燕稳定晋东之局势,若军需不足,钱粮不够,到时野人再起,楚人再入,难不成我大燕,还得再打一场东征之战么!

太子殿下,

您不知兵,

就不要过多指手兵事了。”

“你说本宫不知兵,那你呢,六弟,你的意思是,你是知兵的?”

“臣弟不知兵。”

“那你………”

“但臣弟不多言语。”

“……”太子。

我不懂打仗,但我不哔哔。

“臣弟所做之分配,基本照颖都所发之军需配给,既然靖南侯爷认为雪海关需发实额,那臣弟就照着靖南侯爷的意思去做。

若是太子殿下觉得自己比靖南侯爷更清楚晋地局势,更知兵,

那还请太子殿下示下,

臣弟,

敢不从命!”

“你……”太子。

“够了。”

燕皇开口了。

太子和姬成玦一起跪下。

“朕留你们下来,不是想听你们斗嘴的。”

“儿臣知罪。”

“儿臣知罪。”

燕皇伸手,将一份折子拿起来,这是一份关于票号的折子,是姬成玦前些日子递送上来的。

折子,燕皇看过了,他本意是想将自己这两个儿子留下来,单独议一下这份折子上的章程。

但燕皇最终还是将折子拿起后又放了下来,

道:

“滚吧。”

“儿臣告退。”

“儿臣告退。”

兄弟俩离开了御书房,经过御花园的小池时,太子开口道:

“婚事如果还缺什么,跟哥哥我说。”

“谢谢二哥,不缺什么了。”

因为,

本就基本什么都没有。

皇子大婚,可是大事,按照以往惯例,都会由一位大臣牵头负责筹办。

比如上次太子大婚,燕皇是命宰相赵九郎负责筹办;而大皇子和蛮族公主的婚事虽说低调,但名义上,也是着礼部尚书领头筹办。

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则是由礼部下的一位员外郎负责筹办,那位礼部员外郎姓陈,因为出身上沾染过门阀关系,所以虽说没被清理,但也早早地被打发去坐冷板凳了。

皇子大婚,国库和皇室内库都会共同出一笔银子以做资用。

和太子上次大婚所议银费相比,自己这次大婚所出资用不到一成,甚至是,不到半成。

同时,皇子府邸相当于是皇子们在成家前的集体宿舍。

大皇子已然在燕京城内另赐了宅子,靠近皇宫,太子则已经入了东宫。

而自己,

明明大婚之期已经定下了,却依旧没提宅子的事儿。

甭管大小好坏和位置,居然连个音讯都没有。

若是郑伯爷在这里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笑话小六子一句你这是结了婚后还带着老婆孩子去住厂里宿舍啊。

所以,当太子以兄长之姿来问询缺什么时,姬成玦回答的是什么都不缺。

有时候,

当你什么都没有时,也就是什么都不缺了。

“弟弟长大了,也成家了,自当稳重一些。”

“臣弟明白。”

兄弟俩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后,太子就回自己东宫了,而姬成玦则是一路出了南门,坐上了张公公亲自驾驶的马车。

马车摇摇,人影晃晃。

坐上马车的姬成玦拿起里面事先准备好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他擦得很细心。

“太子今日当着父皇的面,说了关于雪海关钱粮的事。”姬成玦一边说着一边将毛巾丢入面盆之中。

“主子,太子这是心急了啊,他自己亲自挑这个话,未免有些过于着相了。”

身为太子,身为东宫之主,若是什么都事必躬亲,那要那些投靠于你门下的那些大臣走狗们有何用?

自己出来打冲锋,看似干脆直接,但实际上,算是失了储君的体面。

姬成玦摇摇头,道:

“他是故意的,他是在提醒父皇,我交好郑凡,而且我要大婚了,而他跟郡主原本被中断的大婚,应该也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

“奴才愚钝了。”

张公公赶忙认错,他先前只顾着当着自家主子的面去嘲讽太子了,居然没能品出太子此举背后的深意。

“事儿,都安排好了么?”姬成玦问道。

“安置下去了,主子,只是………”

“只是什么?”

“主子,这是要直接掀开咱们所有的底牌,是不是……”

“张伴伴。”

“奴才在。”

“自打我这次进京起,我就说过,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以前,父皇可以对我身边的人,连削带打,那是因为我身边没什么不能去放弃的人。

现在,

我当爹了。”

“主子,夫人肚子里的那位,毕竟也是陛下的孙辈啊。”

“天家无情。”

“是,主子。”

“咱就赌吧,就赌他乾国官家和楚国摄政王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所以,这次正好借着大婚的由头,就掀开给他看。

是老头子自己想要看的,那就给他看看。”

“对了,主子,平野伯府来人了,叫樊力。”

“樊力?呵呵,倒是一直听说郑凡手底下有个叫樊力的,能文能武且精通算计,在江湖中有很大的名声。

他人在哪里?”

“在府里。”

“成,回府吧,他郑凡派来的人,我总得亲自见见。”

江湖上,早就在传闻郑伯爷手下大将樊力的故事,且版本众多。

“陛下与平野伯,也是很久没能见面了吧?”

上一次,张公公奉命去了历天城,因为靖南侯夫人出事,所以那一次郑凡是跟着田无镜晚一天就到的历天城,也算是见过了。

“我羡慕他啊,别说什么野人在侧,楚人虎视眈眈的,他那个地方,才是真正儿的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

如今,他是自由了,我却还得继续留在这京城,有时想想,还真觉得亏得慌。”

“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