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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儿子

是人,那都是有脾气的;

郑凡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因为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魔丸对自己的态度,他清楚,没错,是他缔造出了魔丸,但魔丸恨他也是理所应当。

因为自己当初在设计“魔丸”剧情时,可没有半分手软,虽说是“亲儿子”的关系,但哪个当爹的会这般埋汰自己儿子?

所以,对于魔丸,郑凡能理解,其心里,也有愧疚。

对这些魔王,郑凡也没有去拿着自己曾给他们续画的事儿反复去说,甚至都不怎么好意思去提;

说白了,那只不过是他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的“苟延残喘”,用最后几年时间去回味余生所做的事情罢了。

郑凡感念,感念自己在这个世界昏迷的半年时间里,魔王们“看护”了他,且等到他的苏醒。

也感念这一路走来,魔王们陪伴着他,为他扫去荆棘,为他挡风遮雨;

因为有他们,

所以郑凡才不会觉得孤单。

重生在一个新的世界,却依旧可以抽着卷烟,香烟盒上还能雕刻上“中华”俩字;

讲真,

真的是没多少形影单吊陌生世界的孤单寂寞冷,

反而更像是一群小伙伴组团自驾去了一个未开发好人迹罕至的景区。

坐在车里,

望出去的是陌生的风景,

回过头,

却仍然可以听着熟悉的车载CD说着熟悉的段子。

魔王们为自己做了很多的事,使得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休闲,该玩的时候玩,想忙活想充实时也能有事情可以做;

这样子的人生,很精彩,也不会枯燥。

郑凡真的很感谢他们;

其实,一直以来,郑凡都在避免着,避免着沦为这群魔王手中的“工具人”。

这或许,就是郑凡一直以来追求进步的动力。

上辈子的他,有坦然安乐死的勇气;

这辈子的他,被田无镜培养,看剑圣舞剑,经历过那么多场的金戈铁马,

没理由会变得比上辈子还不如。

如果表面上的含情脉脉,你们也想去撕去,那这场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大家就都不要遵守了吧。

郑凡的愤怒,是因为自己的底线被撩拨了。

郑凡依旧赤着膀子坐在前厅的椅子上,薛三一瘸一拐地慢慢跟了过来,然后默默地跪伏在郑凡面前,没说话。

美丽动人的客氏依旧还没从迷魂药中苏醒过来,仍然昏睡在院子里,却无人搭理。

这里的老少爷们儿,都不是很懂怜香惜玉的道理。

薛三抿着嘴唇,把自己脑袋压得很低很低,没敢说话,只是跪着。

而魔丸所在的那块石头,在回去看望了一下小侯爷,见他已经睡着之后,又默默地飘浮了回来。

一开始,他是想飘浮到郑凡身上的,但看着郑凡往那里一坐的架势,还是很自觉地落回到了左下首的椅子上。

没多久,宅门那里,瞎子走了进来。

一进门,瞎子就感受到了这里非常压抑的气息,略微叹了口气,走入了前厅,默默地后退站到了一侧;

犹豫了一下,

还是在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坐是坐了,但可不敢再拿出橘子来剥了。

紧接着,

四娘走了进来,四娘默默地走入前厅,对郑凡微微一福,没有入座,而是站在一侧。

宅子门口,

樊力带着剑婢走了过来。

剑婢从樊力肩膀上滑落下来,

有些好奇和担心地小声问道:

“大块头,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樊力摇摇头。

“我不能进去?”

樊力继续摇头。

“哼,那我就不进去了!”

樊力伸手,摸了摸剑婢的脑袋。

她的头发编了两个球,樊力很喜欢摸这个。

紧接着,

樊力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走入了宅门。

一路憨笑,进了前厅,看见站在那里的四娘,看见坐在那里的主上和瞎子,看见跪在那里的薛三。

樊力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

而在此时,外街上,一群甲士在金术可的带领下全副武装地奔跑而来。

目的地,正是郑凡所在的这处宅子。

只不过,却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是梁程,一个是阿铭。

阿铭身上还残留着些冰渣子,是被梁程从冰窖里拉出来的。

金术可抬起手,其身后的一群甲士也停下了脚步,不少甲士下意识地想要向梁程行礼,但却被金术可一声怒喝制止住了。

“梁将军,伯爷那里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宅子里发出的响动,正好被今日负责巡城的金术可给听到了,本来,他没怎么在意,但很快他又发现原本负责伯爷宅子防卫的护卫被调离了出来,这就让其心里有些紧张了,所以干脆领一群自己本部甲士赶了过来。

“退下!”

梁程下令道。

金术可向梁程拱手,道:

“将军,末将想见伯爷!”

“嘁。”

阿铭笑出了声,身上还带着酒气的他缓缓开口道:

“倒是一条忠心的狗。”

金术可闻言,当即道:

“末将正是伯爷的忠犬!”

言罢,

金术可抽出自己的刀,

对准着梁程和阿铭,

喊道:

“眼下,末将必须见到伯爷!事后一切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一方面是得益于魔王们一直以来地以郑凡为榜样做的造神运动,

另一方面则是郑凡本人的传奇经历,

使得郑凡在军民之中的威望那当真是相当得高。

其实,这一点并不能全都归功于魔王们自己的运作,因为里头很多东西,郑凡也做出了极大的功劳,换一个人,也不可能在田无镜、燕皇、镇北侯以及更下面的李富胜他们这群人之间游刃有余。

梁程没有再强制下令,因为他清楚,自己可能在这个蛮族将领视角里,已经快成为犯上作乱的逆臣形象。

“随我来。”梁程开口道。

“末将遵命!”金术可马上应诺。

梁程和阿铭转身走向宅子,阿铭则用肩膀微微靠了一下梁程,小声道:

“这还是你带出来的兵?”

调侃的意味,很是浓厚。

你自己一手练出来的兵,大部分打仗时也是你亲自指挥的兵,到头来,你却指挥不动。

当然,这也只是调侃,于魔王们而言,在兵马上鼓捣什么劲儿着重抓兵权什么的,本就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儿。

梁程和阿铭走入了宅子,金术可跟着走了进去。

郑凡依旧坐在首座,

金术可跪伏下来:

“末将参见伯爷!”

如果郑凡现在有丝毫示意,金术可马上会带着自己手下甲士冲进来保护。

但当其进来时,就已经察觉到似乎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样子。

原本盛乐系的所有“先生”们,都在这里,就算有人想要造反行不轨之事,总不可能这些先生们集体反叛吧?

“退下。”

郑凡开口道。

“是,末将遵命!”

金术可站起身,对梁程和在场的所有“先生”行礼,随后离开。

宅子外的甲士们也被金术可下令带走。

剑圣所担心的兵变,并没有发生。

因为无论是郑凡这个主上,还是这些魔王手下,他们都没想过去用外部力量去解决内部矛盾,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和奇特,外部人,根本插不上手。

当然了,这种关系之中,处于优势地位的,自然是郑凡。

剑圣现在是废了,但后院里,还有沙拓阙石躺着,雪海关内大部分兵马,还是忠诚于他平野伯的。

退一万步说,郑凡就算跑回田无镜身边,也能得到田无镜的庇护。

而魔王们一旦离开郑凡,首先,他们的进阶之路就得被堵死。

最重要的是,魔王们自己本身就不团结。

每个魔王都有自己的喜好,也都有自己的心思,甚至,还有自己的立场。

就比如魔丸,

薛三为什么会跪在这里,被打得鼻青脸肿这么惨?

是因为在内斗之中,魔王毫不迟疑地选择站在主上身边帮忙揍魔王。

再比如四娘,她和主上之间的关系,自然与其他魔王不同。

还有一个憨憨,已经晋级了。

所以,局面真的很清晰了。

一方,立于不败之地,另一方,则四分五裂,已经无法形成真正地对抗性。

这其实才是双方关系的本质体现,只不过因为以前郑凡刚苏醒时,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性,都还过于弱小,所以不显露罢了。

所有人,都到齐了。

郑凡的目光环视在场所有人,

前厅里的氛围,也开始变得更加压抑起来。

因为郑凡没说话,所以没人敢在此时去带节奏,且此时也不适合去暖场。

终于,

郑凡开口了: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说着,

郑凡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是心里不舒服。”

薛三将自己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无巧不巧的是,他确实是这件事以及如今这场波澜的罪魁祸首。

郑凡微微张嘴,

停顿了片刻,

眼圈略微泛红,

开口道:

“我说我把你们当家人,你们可能不信,我其实也不信,但说句心里话,咱们既然沦落到这个世界里,

不,

抱歉,

不能用沦落这个词。

于我而言,我获得了新生,因为上辈子我身患绝症,本就没多久好活的了,之前那几年,其实就是在等死罢了。

于你们,你们成就了自我,你们也变成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其实,

这个世界,

这片天地,

无论它是否在战乱,无论它的肉食者是否一样残忍无情,

于我们,于我们大家而言,

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崭新的开始。

就像是歌词里唱的那样,感谢风,感谢雨,还要感谢命运。

你们已经叫了我几年主上了,但我真的从未有过一天,将自己真的当作你们的主上,你们的主人。

因为我觉得,我不配!

既然在当初虎头城的客栈里,

是你们先问的我,

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

是让我这辈子就做个富家翁娶妻生子圆圆满满地把这辈子过完,

还是搞些事情,让自己活得自由一些,让自己可以洒脱一些,可以不用受到约束和制衡。

我选择了后者,

不是因为我害怕你们翻脸,

是因为我真的觉得,这辈子就是赚来的,白赚来的!

我本该已经死了,我已经注射死亡的,现在我又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干嘛不过得风风光光一点呢?

我这个人,懒,也喜欢享受,其实我们所有人,都一个样,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大家都争取把日子过得好一些,自在一些。

这一次,我进阶六品之后,我也在努力想帮你们一起提升境界,帮你们更多地恢复实力。

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实在的事,也是你们真正希望我能为你们做的事。

但是………”

郑凡目光下移,

落在了薛三身上。

紧接着,

郑凡又看向了席地而坐的樊力。

“你们怕我死,我知道,我也很怕死,因为我还没享受得够,我还没风光得够,两辈子的好日子,我想在这辈子都给过够本才行。

但,

有一条是底线,

我不求你们真心把我当作主上,

甚至,

我也能理解也能接受,你们在心里瞧不起我,不屑我,将我当作一个工具人!

是的,

我能理解,也能接受!

但我真正不能接受的一点就是,

你们不要给老子,不要当着老子的面,

表现出来!”

最后四个字,郑凡是吼出来的。

一时间,

所有无论是站着的还是坐着的魔王,全都跪伏了下来。

郑凡则站起身,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魔王们,

沉声道:

“这日子,如果大家还想好好过,那咱们就继续好好过;

如果不想过了,

大不了一拍两散,散伙!!!”

魔王们全都一声不吭。

郑凡又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

冷目看着下方的这群魔王;

今日薛三所做的事,

其他魔王可能没有参与,但你要说他们全都不知情,那真是太瞧不起他们了!

“‘主上’这个称呼,我真的一直把他当作一个称呼,和张三李四,没什么区别。

但如果你们想要,如果你们硬是要再逼我,

我不介意真的把这个位置给坐实了!

大家都是穿越者,

你们是从漫画里出来的,

我是从上辈子过来的,

说难听点,

你们这帮人都是老子画出来的,

比狠,玩儿手段,比脏,比套路,

不见得谁比谁真的差多少!

当初我刚醒来时,还有前几年里,你们没能把我铐起来,是你们仁慈,我谢谢你们的仁慈,谢谢你们顾念旧情!

因为是你们给了我时间和机会,让我开阔了眼界,让我接触了那么多的人,让我见证了那么多的事,让我成长起来,让我成熟起来!

你们已经失去机会了,

所以,

给老子认清现实!”

郑凡一脚踹过去,踹中了跪在自己面前且距离自己最近的薛三,

薛三倒翻了几圈,

停下后,又马上跪伏下来。

被踹了一脚,

薛三心里反而踏实多了。

惩罚你,是因为原谅你了,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

大家,都能有个台阶下。

至于说面子尊严什么的,

一来薛三本就不是很在乎,

二来,他先前给主上下药还潜伏起来时,是他先不给郑凡面子的。

踹完这一脚后,

郑凡吼道:

“都他娘的是好不容易拿到的再活一次的机会,你们想潇洒,可以!

但,

老子也不想受什么委屈!”

瞎子的精神锁链默默地勾连了在场所有魔王,

在郑凡吼完最后一句时,

瞎子在心里向所有魔王传声道:

“一,二,三…………”

下一刻,

所有魔王俯首,

齐声道:

“我等知错,请主上恕罪。”

……

“嘶…………嘶…………疼,疼,疼!”

四娘正在帮薛三处理伤口。

“你也知道疼。”四娘没好气道。

“我靠,这合着还是我一个人的错喽?你们是一个个都不知道我今天打算试试看这件事?”

阿铭拿起酒嚢喝了一口血,道:

“我确实是不知道的。”

昨晚开完会后,他就待在冰窖里,要不是梁程去冰窖里把他拉出来,他可能现在还在那里头纳凉。

当然,这也是因为雪海关现在正在进行着大规模的基础建设,所以阿铭所负责的作坊那一块,还没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去展开,也因此,他目前来看最是清闲。

至于其他人,还真不好意思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坐在一旁的瞎子又习惯性地掏出了一个橘子,放在手里把玩着,道:

“这次,确实是咱们做得有些过分了,也难怪主上会生气,三儿,你就当替咱们所有人挨了一顿打吧,这样子想的话,你的心里应该能好受些。”

薛三闻言,哭丧着脸道:

“这样一想,我心里更难受了。”

四娘处理好了薛三的伤口,后退了两步,看向了樊力,道:

“阿力,这次你做得,可不算地道。”

樊力挠了挠头,露出憨笑。

梁程似乎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探讨这种话题,转而道:

“我去军营里看看。”

说完,就离开了这里。

魔丸,本身就不在这里,它继续去看孩子了。

瞎子忽然笑了,

看着在场剩下的几个魔王,

道:

“事儿,就算是这么过去了,大家以后小心谨慎点就是了,以后,那种私底下的小会,咱还是少开一些;

这是我的错,我检讨。”

魔王们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强行将魔王们和主上割裂开,也是件很不现实的事,也因此,所谓的魔王之间的碰头会,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你检讨倒是好检讨,我呢?”四娘说道,“昨晚回去看见主上昏睡的样子,我就应该去找阿力,给他身上用银针绣个花的才对!”

樊力挠挠头,

回答道:

“你现在打不过我咧。”

“你闭嘴!”四娘掐着银针呵斥道。

樊力闭上了嘴。

“唉………”

薛三发出一声哀叹;

“打我挨了,但这实力也没提升啊?现在越想越亏得慌。”

瞎子则反驳道:

“不,至少你证明了,那个所谓的反向羁绊理论,是错误的。

这个排除法,做得很有必要,再和阿力的进阶结合在一起来看的话,其实,正确的方法已经出来了。

那就是向主上袒露自己的心扉,打破原本咱们和主上之间的隔阂,让主上更加清晰地看见我们,了解我们,认知我们。

这样子的话,应该就能进阶了。”

阿铭“呵呵”一笑,

道:

“但问题是,今儿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儿,咱们和主上之间的关系,好像又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薛三马上道:

“亏我以前还积攒了那么多的好感,提前舔了那么久,都给自己作没了,亏啊。”

“我倒不这么看。”瞎子继续着自己的理论,“就像是主上先前在前厅说的那句话,这日子,你们还想不想继续过下去?

吵架嘛,

如果是夫妻之间的话,哪有不吵架的?

床头打架床尾和就是了,甚至还能增进一下双方感情。

一直弄得太相敬如宾其实也不是很好,反而生分了。

现在吵一架,反而可以趁热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双方反而能更容易地听进去了。”

薛三有些疑惑地看着瞎子,道:

“瞎子,你今儿怎么这么正能量?”

瞎子耸了耸肩,道:“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生活中,也得保持着一种乐观积极向上的姿态才对。”

阿铭则开口道:“瞎子,你这是在预演么?说不得等我们待会儿离开后,你就会马上折返回主上所在的宅子去找主上聊聊心里话?”

“别说我,另一个和你一样冷冰冰的那位,就真的是回军营里巡查了?”

说的,自然是梁程。

薛三当即骂道:

“艹,不会这么积极吧!”

瞎子笑了笑,道:

“到底是能会带兵打仗的主儿,玩儿起兵法来,很难么?”

………

院子里,

再次出现了梁程的身影。

他弯腰,开始将散落在地上的兵器给一把一把地捡起来,再重新放回武器架上,随后,更是默默地将那些破碎的水缸残片给堆叠起来,安置在了墙角。

然后,走到破损的围墙那里,思索了一下,还是转过了身。

“还以为你要砌墙呢。”

郑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的梁程。

自打和田无镜熟悉之后,郑伯爷忽然觉得门槛这个位置,坐起来还真挺舒服的,视野好,空气也好,外头的情况还一览无余。

当然了,靖南侯坐那儿和老农端着饭碗坐那儿的感觉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

嘿,这世道,就是连门槛都会看人下饭。

梁程走到郑凡面前,缓缓地在旁边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没有坐在下面,也没有刻意地卑微,更像是朋友一样,一种平等的关系。

郑凡没急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