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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言

季暖还没回到宿舍, 尹甜森的电话打进来。

告诉她辅导员在找她,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季暖去到办公室,还看到了季淼。

季暖惊讶问:“小姑, 你怎么来了?”

季淼眉头紧蹙,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抿唇片刻, 淡淡说:“我已经帮你和导员请假了,去收拾行李和我回老家一趟。”

“回老家?”季暖疑惑,加上季淼这副神情,她不安问:“是出事了吗?”

季淼不忍心, 点了头, “你奶奶情况很糟糕,家里人都叫回去了。”

季暖怔在原地, 一股无力感卷席全身。

所有人都叫回去是什么意思,她不会不知道……

她没有再问, 声音颤抖说:“我们直接回去吧。”

季淼撇开目光,点了点头。

回老家的飞机上,两人相顾无言,知道彼此都不好受。

坐上去县城的客运车,外头天已经黑了。

五月的南方深夜闷热得厉害, 季淼瞥见季暖脸颊出了层薄汗, 才注意到她一直穿着外套。

季淼:“星星,把外套脱了。”

季暖恍惚回神,空白的脑子反应缓慢, 几秒后才懂季淼让她脱外套。

她拉了拉衣角, 垂着头, 闷闷说:“我不热。”

身上是出汗了, 大半是冷汗。

季淼沉吟道:“其实你奶奶去年年底身体就出了大问题,今年年初我和她去京都是去看病的,她怕你们担心不愿说。她劳累大半辈子,年纪也大,身体早撑不住了,医生说她这个年纪走也算是享晚年福了。”

而季暖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考虑不了这么多。

只是不想奶奶离开她。

季淼叹气,望着窗外飞掠过的风景,选择继续沉默。

她们是在晚上十点到的新四县。

去的是她小叔家,位于县城的老街。

这个点邻居全关门黑灯了,只有他们家灯火通明,客厅和院子里已经跪满了人。

听说她们到了之后,一楼房间走出来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眼睛早哭得红肿。

季磊沉声说:“星星,你奶奶叫你进去。”

季暖穿过人群往里走。

到了门口她顿住脚步。

她不想进去……

甚至幼稚的想,不面对是不是奶奶就不会离开她。

站在她身后的季淼说:“进去吧,你奶奶时间不多了。”

季暖沉沉嗯了声。

还是走进了那个房间。

没有立马扑到床边,而是像她奶奶时常要求她的那样,端整地走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人垂暮的模样。

奄奄一息,平静地接受生命的流逝。

她坐在付佩安身旁,碰了碰她手,克制着喷涌而来的悲伤情绪。

季淼给她递了碗,让她给付佩安喂些水。

季暖照做。

仔细地擦拭着她的唇瓣,润湿。

季淼把屋子里的人赶出去,守在床边的欧芳芳不乐意,生怕老太太偷偷给季暖留下些什么。

季淼瞧见嫂子这副贪得无厌的模样,叉腰凶狠说:“星星是我妈一手拉扯大的,说两句话你一个外人在这里碍事什么。”

接着也不管欧芳芳再说其他,用蛮力把她推出去把门锁上。

季暖握着付佩安的手,想要留住这仅存的体温,感受到粗糙的手指划着她掌心。

“你奶奶有话和你说。”季淼看到母亲欲张的嘴,心领神会。

季暖俯身上前,看见此时面色苍白的奶奶,心痛不已。

“奶奶,你说。”季暖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付佩安望着眼前的孙女。

她最不放心的还是季暖,她怕小女孩在这穷乡僻壤的县城里被这些亲戚压着吸血。

“星星。”付佩安用尽最大的力气,继续说:“我什么都没给你留,你……也别争。”

她知道自己小儿子是什么德行,若是她给季暖留了财产,那肯定会闹得季暖不安宁。

季暖红了眼眶,知道奶奶的用意。

她最后点了头。

其实她从没稀罕过这些。

季淼听完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没说出心里的话。

而后付佩安叫了季淼过来,季暖退到后面。

她隐约听到付佩安说话的声音。

也是这么多年来,难得见付佩安对季淼温和细雨说着话。

她说她走了之后,让季淼不用再顾忌什么了,早点和男朋友结婚,不要再耽误下去了。

良久,季淼也没回答。

而付佩安撑不住了,她实在是太困了,握着季淼的手,彻底地合上了双眼。

季淼把付佩安的手放好,起身去开了门,和大家说老太太走了。

一堆人涌入房间,季暖被挤到后面,跟着大家跪下。

哭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季暖整个人是麻木的,情绪沉默地爆发着。

死亡的来得突然。

宣告都未曾有。

季暖感受血液变冷,木讷着。

世间最爱她的人走了。

她孑然一身,像根浮木,无依无靠了。

-

丧礼办了五天,老太太是在第二天早晨入的土。

按照家乡白事的习俗,宴席需要多摆上三天。

这三天,很多亲朋好友来过。

上香的,哭丧的,都在心痛老太太的离去。

但也并不是停滞不前,大家在饭桌上依旧该聊什么聊什么。

生老病死,或许大家也开看了。

毕竟人总是要往前看。

季暖在坐在角落,季宸也回来了,他一直和她坐在一块。

大人们都有事可忙,同年龄阶段的也就他们两个。

晚上宾客坐在院子里侃大山,灵堂里的季山和季磊打了起来。

因为老太太最后一套老房子应该给谁,家中在开发区的几块地应该怎么分持有不同的意见。

一致认为对方拿的比自己多。

季山说:“老房子应该给星星,她和妈一个户口,这些年我也赡养妈,星星也长在她身边。”

季磊不认同,破骂:“我才是在妈跟前尽孝的儿子,我拿得多点应该没问题吧?谁评理都是我占。还要星星,你做爹的也不见上心,妈走后,她也该跟我们家拜一个祖宗!”

季山忽略季暖的事,说:“你给过什么,还是去年你才把妈从老房子接过来,一直都是我养着妈,应该是我拿!”

调节不下,两□□头相向。

季暖厌恶此类场景,转身出了门。

季宸要跟上,她冷冷说:“别跟着我。”

她就想一个人待会。

脱下身上的孝衣,烦闷地沿着巷子走。

半路碰到匆匆赶来的傅启杭。

季暖严肃着脸,“傅先生又是查到了什么,所以找到我老家?”

傅启杭有几分不好意思,看到她胳膊上的白布,说:“节哀顺变。”

几天不见,她面色苍白,神情恹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季暖神情淡薄:“谢谢。”

傅启杭犹豫问:“你家里人……没和你说什么吧?”

季暖拧眉,厉声问:“你和我家里人说了什么?”

傅启杭见瞒不住,诚恳交代了事情经过:“季小姐不好意思,也是我没预料到的,你的叔叔应该是知道了你和斯朗在一起的事情,大概会争取你的抚养权。”

今天不小心听到他母亲和秘书的对话,貌似是找人给季磊透露了季暖最近和一个家境好的人在一起,又打听到季磊是个爱占亲戚便宜的性子,怕真的出了事,他就亲自赶了过来。

季暖不满:“我十九了。”

不是十八岁,还能被左右。

说完她变得不安起来。

她忘了,她小叔是个什么人。

无赖到毫无底线,不然她小姑也不会厌恨奶奶对小叔的偏心而远走他乡,几年才回来一次。

就连小姑都难以避免,她一个长在他身边的人,怎么逃得过。

“他知道吗……”季暖无神地问。

傅启杭:“暂时不知道。”

接着又说:“但不确定我母亲会给他开出什么条件。”

季暖拽着衣角,唇边浮现一抹轻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傅启杭平静道:“我母亲只希望他能放弃外交部的工作。”

“知道了。”季暖转身往回走。

傅启杭上前几步叫住她,“季小姐我并没有恶意,关于斯朗,我们也想他能选一条顺畅的路走,如果你有需要,你家的事……”

还未说完,季暖出声打断,“不需要。”

她迟缓辩驳:“我其实挺搞不懂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人,以前也没管过什么,到了关键时候,总喜欢跳出来指指点点,宣示可笑的主权。”

没对她有过好意的季磊是这样。

傅斯朗那个不怎么爱管孩子的母亲也是这样。

傅启杭又何尝不知道,他说:“你说的我也知道,可出了象牙塔的你们,真的还能和现在一样,无忧无虑的?”

感觉自己话冒犯了,傅启杭不好意思说:“我母亲这几天特地从日本来了京都,我先走了。”“你和他的事我不会干涉。”

今天之所以赶过来,是因为他怕傅斯朗知道后和他这个哥哥争吵起来。

毕竟现在的局面,也有他的过失。

季暖站在无人的巷子,拿出手机打开傅斯朗的聊天框。

聊天页面停留在她的那句毕业快乐。

三天了,没有任何答复。

他应该忙得焦头烂额。

或许有人正和他说着她家里那些亲戚间肮脏的事情,或许他正在因为某个瞬间动摇,打算彻底放弃他想做的事情。

突然感觉,现实过于刺骨。

她是可以和傅斯朗继续在一起,可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悲观告诉她,季磊会对她死缠烂打,有他母亲在背后做操盘手,傅斯朗工作上会遇到很多苦难。

总有一天,琐碎的小事会把他们当初一腔热血的决定磨灭。

会有无穷无尽的争吵和指责缠绕着他们。

就像白沄敏和季山。

离婚了,还在怨恨对方做不到当初的承诺,辜负了自己。

她不想和傅斯朗这样。

好想给他打给电话,听听他声音,她就不会多生出这些想法。

或许,傅斯朗不一样呢。

可不管一不一样,今天的所有都在告诉她一个不争的事实。

她本来和傅斯朗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现在回想那些开心的时刻,她心里更多的是虚无感。

也害怕,她这种家庭给他人生带去困扰。

走到家门口,里面的闹剧愈演愈烈。

季淼也不顾情面和季磊吵了起来。

季淼大声说:“房子和地你全要了,我要季暖跟我怎么了?”

季磊不同意:“她一直是在我身边长大,凭什么和你走。”

季淼嗤笑:“你恨不得见她绕着走吧,你说这话恶不恶心。”

季磊气呼呼指着她,“我看你就是想要占便宜,你肯定知道她跟了有钱人,想要去敛钱吧。你就是个贪慕虚荣的性子,这么多年不回家,都是故意给亲戚们摆谱!我才不纵着你!”

说完怕大家不信,他把季暖放在角落的包包撕开,季暖慌张跑过去。

还没来得及阻止,季磊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眼疾手快扯过其中一张照片,指着上面两个人说:“你看,季淼你还说不是?你就是想要占星星便宜。”

本是和傅斯朗毕业的留念照,被季磊用来作为她勾搭上有钱人的证据。

季淼上前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扯过照片攥紧拳头,照片被她揉成一团,她破口大骂:“季磊你他妈有病吗?出口污蔑你侄女你吃相难不难看啊!”

欧芳芳拉住她,“你疯了,你打你哥!”

季淼推开欧芳芳,“不打是给机会被你们一家逮着吸血?!”

“今天一大家子都在这里,我也不怕丢脸,以前的事也让大家伙评个理。”

“当初季磊欠钱,歪主意打到我身上,背着我去和我前男友要一百万彩礼,他们一家人闹得妈生病住院,你们良心过得去?”

“现在你留着星星就是好心?你不就算计着嫁了一个女儿给你儿子赚娶媳妇的钱吗!”

季暖听到季淼几乎撕心裂肺的呐喊,她身子一顿。

跟着她收拾的季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用身子挡住外面人偷看她私物的目光,继续把地上的东西塞到包里。

院子里的亲戚听完议论纷纷。

季磊和妻子欧芳芳面露难色。

季暖把包抱好,喉头哽咽,一狠心,走到他们面前,颤声说:“那是我学长,毕业合照而已,不是什么男朋友,小叔也没必要因为我能给你赚彩礼钱才想收留我。”

小县城不同大都市,虽然已经成年了,但是大家还是把归属看得重要。

现在奶奶不在了,按照习俗,她逢年过节总要跟谁过才行,不能因为老人家不在,一家人闹散了。

她总要给一个答案。

季暖站到季淼身旁,“我跟小姑。”

如果非要选一个,她跟季淼。

从头到尾季山一直站在远处,被苏茉锦拽着,不让他去争继女今后的归属问题。

闹成这样,李磊一家理亏,不敢造次。

在大家的见证下,季暖也表示跟季淼过。

事情也就翻篇过去了。

剩下的季山和季磊因为财产还在争,但都不关她的事了。

-

宴席正式结束,大家又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季暖一直呆在二楼,季淼敲门进她房间。

她拉开窗户,站在窗边,从兜里拿出一根烟点燃,吞云吐雾抽起来。

“如果跟我,下学期你申请去港都大学交流学习,和我住。”季淼良久后淡声说。

季暖侧眸,没有吭声。

季淼吐了一口白雾,说:“季磊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你要是不想被他烦,就和我待着。”

她泼辣的性子闹了几次,季磊对她算有顾忌。

起码她在,季磊不敢拿捏季暖。

季暖知道学校和港都大学有交换学习的机会,但费用并不少。

季淼像读懂了她的心思,又说:“你的费用我来出。”

季暖垂头,嗯了一声。

季淼能给她的,已经是最好的了。

对她没有责任的人,却对她负起了责。

能感受到,面对这样的原生家庭,这些年季淼扛下了很多。

季淼从口袋里拿出被她揉成一团的照片,抱歉说:“不是故意的,怕那些亲戚拿你的事做文章。”

季暖:“我知道的小姑。”

如果看到了这张照片,怕第二天全巷子都知道她出门念大学就谈恋爱,不自爱,轻浮得很。

季淼把空间让出来给她。

她慢慢把照片摊开,不停地抚平折痕,却磨损得更厉害。

固执地要修复好,把照片用书夹平整。

这可是她手上唯二他们的合照。

深夜她一人散步到巷口后面的大榕树,指尖停在拨号键上。

最后她切了页面,在聊天框敲下了那句说不出口的话。

季暖:【傅斯朗,我们分手吧。】

以为自己会承受不住,但到了这个时候,她冷静得可怕。

知道他不会回复很快,季暖在心中不安地想着他的答案。

出乎意料的,他的电话很快打过来。

季暖立马摁掉。

她不敢和傅斯朗说话,怕他听出她的失态。

L:【接电话。】

季暖:【没什么好说的。】

L:【暖暖先接电话好吗?】

季暖:【傅斯朗你答应过我的。】

季暖:【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分手,不要问我为什么。】

对面陷入了沉默。

季暖不忍心,迟钝地打下一行字:【是我的原因,突然觉得我们挺不合适的。】

她弱小、幼稚,糟心事一大堆。

自顾不暇的人,哪里有资格言爱呢。

傅斯朗一直都是熠熠生辉的啊,她不该给他带去困扰,毁了他当初坚定要走的路。

发完这句话,她把傅斯朗微信删除,电话也拉黑了。

手机关于他的东西全部清空,她的整颗心也跟着变得空荡荡的。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季宸从黑暗里走出来,坐在她身边。

收拾东西时,他看到了另外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他见过,应该是她男朋友,看她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猜了大概。

她在和他提分手。

毕竟小叔这样的人,他妈妈都避如蛇蝎。

真的知道季暖的事情,肯定要闹她要一笔钱。

小姑的男朋友就是这样闹散的,所以季暖的心情他可以理解。

季宸问:“你要去港都生活了吗?”

季暖:“嗯,在走资料了。”

季淼亲自和她辅导员沟通的。

那边说可以直接办理材料,然后下学期就能在港都上课了。

季暖望了眼天空。

黑沉的天空,只有孤月,无星。

她起身走回家,季宸急急起身叫住她,“星星姐。”

第一次听他叫自己姐,季暖偏头看他。

季宸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足勇气说:“以后……我会送你出嫁的。”

她一顿,季宸又说:“会有人给你送嫁的。”

她笑了,很浅。

“谢谢。”季暖道谢后离开。

送新娘上婚车的一般都是女方家关系亲密的哥哥或弟弟,季宸这话要向她表达什么,再明显不过。

-

发出去的信息全部带着红色冒号,他烦躁地拿过外套要出门。

隔壁房间的傅启杭听到动静也出了门。

“你去哪?”傅启杭拉住他。

傅斯朗冷冷看了眼他,“你们做的事,我回头找你们算帐。”

这些天他不是不想和季暖联系,当知道他母亲背后耍了手段,他焦灼不安。

她本来对原生家庭就很排斥,不忍心再看她被那些亲戚伤害,所以想着处理完他的事马上去找她。

结果她提了分手,猜想肯定是他母亲做了什么。

傅斯朗戾气很重,傅启杭心底怵了几秒。

“你现在去找她能改变什么?”傅启杭说。

傅斯朗拉开他手,傅启杭挡住他的去路,苦口婆心劝到:“你冷静一点,现在和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