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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男子

“小奶奶,有个人来送信,只留下这个就走了。”兰草把一封信送到面前。

“你拆了念吧——你学的那些字得尽快试着用起来——”

哑姑懒懒坐在椅子上看着浅儿深儿为小哑女洗澡,不看那封信,只是吩咐。

兰草拆了。

“子时,暖河上祭鱼神。不见不散。鱼王。”

兰草一个字一个字念,终于念完了。

小哑女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澡洗头了,干巴巴的小身子泡在一个大木盆里,热腾腾的水汽缭绕,那水面上顿时泡下一层白花花的油花来,深儿手里撑着一面布替哑女打个帘子遮挡,捂着嘴巴偷偷笑,同时很嫌恶地拿眼神偷偷挖着这瘦瘦小小的脊背。叫她伺候这不知哪里捡来的小丫头洗澡,她心里不服。

浅儿不笑,打开随身带的梳妆盒子,从瓷瓶里倒出一些花瓣膏兑进去,用手心给哑女搓,搓下一把一把的污垢来。

兰草念完了,见哑姑好半天不吭声,似乎在心里回味,她忍不住了,反问“今夜子时在暖河上祭鱼神,他的意思是叫我们去?”

柳万坐在一个木凳前,一对小脚板泡在一个木盆里。一听这话就猴急起来,往起来一扑,脚下一滑,顿时仰面朝天滑倒在地,打翻了水盆,清水四溅,他揉着屁股哇哇大哭。

兰草等人马上围了过去,准备搀扶柳万的、扶木盆的、找笤帚扫水的,但是哑姑忽然敲了一下桌子,声音冷冷的,“都不许帮忙!你们该干啥还干啥——叫他自己爬起来——”

啊?兰草浅儿深儿不约而同转脸来瞅哑姑。

“他身为男子汉,凭什么跌倒了要我们小女子扶起来?难道要我们照顾他一辈子?”哑姑的声音更冷了。

三个丫环深感意外,愣在原地;柳万更是惊讶得难以接受,他眼巴巴望着兰草,恨不能恳求她来搀扶自己,他一直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现在叫他自己爬起来,那怎么可能?

他干脆小嘴一咧大哭起来,哭声尖利刺耳,跟挨刀子杀一样声嘶力竭地响着。

“万哥儿——万哥儿你怎么了?”一个身影跌撞着破门而入,是住在隔壁的老钟叔,他听到哭声奔过来,进来就看到柳万身湿淋淋的坐在地上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这么冷的地面,又弄湿了,坐在水上怎么行?老钟赶忙弯腰抱起柳万的小身子,一面帮他擦眼泪一面耐心哄。

他哄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柳万还是哭哭啼啼,一点都不配合,小小的身子软面条一样刚扶起来就又一个劲儿往地上滑落,但是这屋子里的几个女子都静悄悄的望着柳万哭,竟然没一个搭手帮忙也没有一个来照顾的,包括哑姑、兰草、浅儿、深儿,几个人都眼瞅着柳万闹事,却各自手里忙着自己的活儿,好像看不到也听不到柳万这个人在哭在闹。

“你们?”老钟简直愤怒起来,就算他年长稳重,这会儿也忍不住心头火冒,目光直直盯着哑姑,“小奶奶,”他把这三个字压得很瓷实,好像恨不能从中挤出水来,“恕老奴多嘴说句不该说的,我们这一路出来就是为了给万哥儿治病,可是现在他遭这样的罪,你们却眼睁睁看着,这么下去只怕他的身子更吃不消了。”

他这一说柳万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拿余光瞅着哑姑,那意思是盼望人家能来哄自己一下。

哑姑好像看不到他那个人的存在,站起身走到澡盆边,从浅儿手里接过花瓣膏狠狠挖一指头抹在哑女小小的脊背上,一面温柔地替她搓开,一面揉捏着这单瘦的小肩膀,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人家女孩子洗澡,男子就该避开,万哥儿你也不小了,以后我们谁要是洗澡,你老早就自动出去到外面候着知道了吗?”

柳万不哭了,瞅着哑姑,忽然反问,“你是我媳妇,凭什么要我避开?你的伺候丫环也是我的下人,我高兴的话就可以随便把她们收房,为什么我要回避?”

这话说的,几个女子都傻眼了。

要是这话从一个健康的风度翩翩的少年佳公子嘴里说出,说不定丫环们都很乐意很惊喜地接受,毕竟这样的做法一点都不稀罕,是这个时代里大家都许可的一种做法,富家男子妻妾成群,不是稀罕;可是这柳万忽然宣布,他也有权利像那些老爷少爷们一样拥有媳妇,同时也随时有权力占有媳妇房里的任何一个丫环,这这这……怎么听着有点别扭呢?

兰草捂着嘴笑了。

浅儿笑得把一指头花瓣膏涂在了哑女的耳朵上。

深儿干脆哈哈大笑。

哑女钻在水里把自己藏了起来。

老钟叔最先反应过来,搀扶着柳万往起来站,同时气哼哼指着兰草,“你?你们?你们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万哥儿——”

“对对对,她们都欺负我,不伺候我泡脚,三个小蹄子合伙欺负我,只有我媳妇儿不欺负我,媳妇是好人!”柳万一叠声地嚷嚷。

“万哥儿,你你这个,你、你……哎呀你可叫我怎么说你好呢!”

老钟本来袒护柳万指责这些女子主仆合伙欺负小公子,想不到到头来小公子公开护着媳妇,老钟知道自己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最后得罪的人不止一个,干脆一跺脚不管了,退出门走了。

柳万坐在一滩水里狼狈地望着大家。

哑姑忽然扑哧一声笑了,望着柳万的小脸,“不错啊小相公,知道护着媳妇儿啊——啊哈,不愧是我的好相公——以后娘子会好好还报你的哦——不过你现在还是自己爬起来吧,自己弄出的破摊子自己收拾吧,从今晚开始,培养自己做一个自立自强的男子汉,不要做靠小女子伺候的寄生虫。”

“寄生虫是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做寄生虫?”柳万嘴里嘀咕,却乖乖爬了起来,把木盆搬正,自己兑了些热水又把脚洗了洗,自己爬上炕去钻进被窝,脸上带着讨好的神色,“媳妇儿,这下我算是自立自强了吗?”

哑姑看着哑女洗脏的半盆水被浅儿倒掉,再换半盆清水来,又是一阵搓洗,最后从水里拉出来一个清爽干净的小哑女来。

哑女和浅儿年纪相似,浅儿早把自己一身旧衣服备好给她换,哑女哪里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摩挲着不敢穿,浅儿强拉着她换了,等哑女从一道布帘子后面走出来,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再看看裙子、棉袄和襦衫,再摸摸浅儿为她梳起来的新发式,还有哑姑赏的一枚碧玉发钗,她一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大家,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望着兰草磕头,慌得兰草赶忙躲开,她又对着浅儿磕头,对着深儿磕头,最后抱住了哑姑的脚,眼里流出泪来,嗓子里哽哽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

哑姑对肚子里有话却喉咙发不出声是怎么样的难受深有体会,亲自起来拉着哑女起身,抓着她一对小手疼爱地摩挲,发现经过这一番梳洗,那个脏兮兮的蓬头垢面的小哑女不见了,眼前是一个眉目清秀十分可爱的小姑娘。

“哑女,总不能一直喊你哑女吧,我们得起个名字了……”哑姑沉吟。调头看兰草,“府里贴身的丫环都是按兰字辈起名是吧?”

深儿浅儿顿时齐刷刷望过来,室内空气都要停滞了。

深儿悄悄撇嘴,心里暗骂偏心眼,我们伺候你这么久,都没能得到一个兰字辈的名字,这小哑巴刚来就凭什么排了兰字辈?难道以后地位要比我和浅儿都高,要做你贴身的伺候人?

浅儿心里难过,赶忙低下了头。后来居上也是有的,主仆之间讲究的是一种缘分,这哑女虽然来的迟,但是人家命好,在小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