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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试试

“你去,请四小姐来。”哑姑涩声吩咐。

时间是清晨刚刚起床时刻,这会儿屋门还没开,夜壶也在地下,兰花还没有进来伺候,只有两个人的

世界,小奶奶用言语和兰草交流。

兰草行动有些缓慢,她心里反复掰扯着一个字,死。

难道,真的准备给那个走投无路的姑娘出主意,你可以死,死了就不用嫁了。

小奶奶,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如果换了是五小姐柳映,奴婢倒是很愿意她落个这样的下场呢,可那是柳颜啊,和我们无冤无仇。

“就说我请柳颜来请教学识。别的,不许多嘴。”

她说。语气很冷。

兰草深深看一眼,这算追加吗?

炉火早就捅开,上好的灵州青碳烧得啪啪作响,屋里温暖如春,她穿着单薄的雪青色长衫,兰草发现小奶奶似乎对各种衣衫都保持着浓烈的兴趣,今儿换一套,明儿再换下一套,似乎愿意把所有的衣衫样式都尝试一遍。幸亏大太太现在对角院特事特办,衣食无缺,不然的话哪里容得她这么穿戴呢。

兰草有些委屈,不敢多问,不敢多说,把手拢在袖子里脚步轻轻出去走了。

兰花进来伺候梳洗。

小奶奶自从那次梳了丫环发髻,就天天这样梳,意外的是,府里的婆子仆妇偷偷议论,大太太却没有出面来责备半句,所以兰花准备今天还是给她梳一个她喜欢的丫环髻。

哑姑摇一下头,披散着乌发站到桌边。

难道一大早就要练字?

兰花赶忙伺候笔墨。

哑姑捏起笔,却不写字,伏在案上慢慢地画,兰花看到一个女子的头像从笔底下画出,眉眼倒是简洁,只是寥寥勾出,重点落墨的是女子的发饰,从前额开始,头发分成一小束一小束,结出一个小小的麻花辫子,那辫子沿着发际线一直往下走,直到在脑后和众多青丝汇合,最后面用一根丝带轻轻扎束,简单,流畅。就算只是白纸黑墨,素色描绘点染,兰花却看呆了,这女子画得栩栩如生简直跟活人站在眼前一样生动,尤其这累累如丝的青发,被这么简单地一编结,竟然显得无比自然好看。

是兰花从未见过的发式。

哑姑指指画作,指指自己头顶,然后对镜坐了,叫兰花动手。

兰花聪明,照着那画作梳理,工夫不大,青铜镜子里那个女子果然和白纸上女子的发型一模一样。

兰花不由得去摸自己的头发,还是一成不变的丫环髻,她心里说不出的爱慕小奶奶这个独创的发式,可惜自己只是下人,主子刚刚梳一个好看发式,自己自然不能马上也梳一个。

心里正遗憾呢,哑姑忽然捏着梳子站起来,拉过兰花按在绣凳上,兰花心里跳荡,不敢乱动,果然小奶奶动手来解她早晨梳过的发髻,然后一束一束编织,很快镜子里的兰花顶着跟小奶奶一模一样的发式了。

就算兰花一贯胆大张狂,这会儿看着这新式发式,心里虽然十分喜爱,却又忍不住担忧,赶忙在纸上写道“我怕外面那些人看到了在大太太跟前嚼舌根子,他们会骂我一个当奴才的不知道高低。”

哑姑刚拿起笔准备回答她,门外慌里慌张一阵脚步响,有人跌跌撞撞扑到门前,声音穿透门帘“万哥儿媳妇,万哥儿的童养媳在吗?快救命啊——”

兰花一步跨出门,看到一个陌生婆子已经奔到门口,嘴里慌慌张张乱喊。

兰花杏眼一瞪,手叉在腰里,“你哪里来的?一大早的懂不懂规矩?我们小奶奶是童养媳这说法也是你可以信口叫的?从前的时候你们随着性子乱叫也就罢了,如今连大太太都亲口承认我们小奶奶是长房媳妇了,你们还敢这么上赶着欺负吗?”

那婆子哪里料到迎头会撞上这么一顿数落,顿时被骂得昏头转向,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大家不是一直都童养媳童养媳地叫着吗,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忽然就不能叫了?

那叫什么?

婆子也算是饱经风雨的老人了,马上换了言语“好姐姐哎,你就别忙着挑我这死老婆子的错了,快请你们小奶奶走一趟吧,只怕去迟了老爷怪罪下来,这罪名儿谁都担不起呢。”

这一番话来头不小,兰花一听老爷要怪罪,猜不透究竟什么事儿,心里说这小哑巴又犯什么祸事儿了?难道角院的好日子这么快就要结束了?这小哑巴倒霉的日子又回来了?我跟着她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呢,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早知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还不如不回来呢。

门帘自己搭了起来,正和兰花纠缠不清的婆子顿时一愣,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子站在门里,像一道薄薄的影子,婆子不由得哑口,她认得这是柳万那个童养媳,只是怎么看着和从前那个小哑巴那么不同呢,如果不仔细端详那面容五官,还真以为不是一个人呢。

婆子虚敛衣角粗粗地施了一礼,“小奶奶,我们九姨太太不好了,老爷叫你过去看看呢。”

哑姑闻言目光一动,两道疑惑的光从眼底闪过。

不过她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喜怒。

兰花嘴快,“九姨太太?究竟怎么个不好法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平安生下来了,这都母子平顺地过了二十多天了,再有什么不好,也不能找我们小奶奶的晦气吧?那肯定是病了,你们怎么不请大夫瞧瞧呢,我们小奶奶又不是大夫。”

婆子面露难色,“谁说没请大夫,早请过好几个了,要是管用的话肯定就不用来麻烦小奶奶了。说到底这病还是和当初的生产有关系,所以才来请小奶奶的,小奶奶你还是走一趟吧,是老爷发话叫你去的,你要是不去,这万一九姨太太出了什么事儿,只怕老身和你们角院都担待不起呢。”

哑姑不动声色听着这一老一少对话。

兰花不是善茬,言语里处处护着主子,恨不能把主子撇清得干干净净,而这婆子也不是好相与的,那话说得软中有硬,绵里藏针。

兰花一听这事儿终究还是和生产孩子有关系,小脸儿绿了,飞快看一眼哑姑,嘴里冷笑道“真是怪了,孩子生出来都二十多天了,这些天你们都忙什么去了,忽然跑来说落下病了,难道是我们小奶奶接生给你们接出来的病?当时接生的不仅仅小奶奶一个人啊,还有好几个接生婆子呢,那王巧手呢,怎么不找她们晦气去?哼,还不是看我们软柿子好捏!”

婆子刚来时兰花骂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她回过味儿来了,哪里还肯再受一个丫环的窝囊气,一张老脸赤红了,鼓着眼睛,“好一个口角利索的姐姐,这女人生孩子的事儿,再怎么也轮不到你跟我来掰扯吧?老身我福气不好,这辈子就生过三个孩子,对生孩子的事情还是一窍不通,不知道姑娘哪里得来的经验,竟然会知道得这么清清楚楚?”

兰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讥讽,小小的身子气得乱颤,嘴里老猪狗,死婆子地乱骂着。

那婆子碍着是别人院里,不敢上来撕了这小丫环的嘴巴。

两人只顾斗嘴,没留意一个清瘦的身影已经出了门,向着门口走去。

兰花变颜失色,“小奶奶,你还真去啊,和我们无干的事,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揽?”一面快步追上去。

哑姑不停步,稳稳地走,绕过中院,沿着廊柱一直前行,最后在沐风居门口收住脚步。

这才隔了二十来天,沐风居里大变样了,虽然格局还是那格局,刚一进门,满目的璀璨华丽扑面而来,从地下到桌上到炕上,吃的用的玩的摆的看的铺的挂的盖的穿的,无一不显得更加精致。

看来生了儿子的九姨太母凭子贵,还没出月子就已经在日常生活里捞到了别人没有的好处。

哑姑目光在桌边一个渗色釉大花瓶上落定,那花瓶足足有半人高,造型古朴雅致,釉色剔透纯净,一看就是好东西,要是搬到另一个社会去,拿到某个大型拍卖会或者鉴宝会上亮相,会不会收获一地惊羡的眼珠子?

柳丁茂坐在炕边,那个襁褓里的小婴儿在乳娘怀里。

九姨太太躺在被窝里,嘴里哼哼唧唧呻吟着。

不知道是真的哪里不舒服,还是老爷在身边,她的声音带着很深的痛苦,又透着撒痴撒娇的味道。

仆妇丫环足足八九个,齐刷刷在远处候着伺候。

哑姑好像没看到柳丁茂,径直到乳娘跟前揭开小被子,被窝里露出一张溜溜圆的小脸儿,粉嘟嘟的,冒着乳香,一看气色就知道孩子很好,已经不是初生时候的模样了,变胖了。

哑姑忽然俯身,在那小脸蛋上亲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