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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8 大病

兰梅端着半盆水,轻轻挨近床边。

陈氏在沉睡。

兰梅不敢打扰,端着水静静等待。

陈氏慢慢睁开了眼。她本来就长得美,加上保养得当,一直是个雍容华贵的贵太太。但是这一年来经历了再次怀孕、孩子流产一系列打击,她骤然老了许多,也懒于梳洗打扮,一天到黑睡在枕上昏昏沉沉,以至于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息。兰梅只能定时给她擦洗,又不断地燃上绿泥香,以压住那难闻气味。

兰梅将水盆放下,拧出湿毛巾,轻轻挨近,擦拭陈氏的额头。

陈氏一把抓住兰梅的手,“那边怎么样了?”

兰梅的手被抓得生疼,她不敢反抗,只是轻轻往出抽一下,抽不出来,便不抽了,低眉顺眼地回复“听说一回来就病倒了,现在在角院里躺着呢,浅儿和万哥儿两个人在老爷跟前嚷嚷着让请大夫呢,刚才老爷打发刘管家去请了。”

陈氏沉吟,“病了?一回来就病倒了?”

兰梅点头“消息千真万确,奴婢专门打发小丫头去瞧了,说躺在床上下不来,茶饭不吃,病得不轻。”

陈氏松开兰梅的手,慢慢坐了起来,靠着墙,脸色蜡黄,但是那眼神一点都不温和,相反冒出恶毒的神色来,“病得好奇怪,一回来就病了,还需要请大夫来瞧病?她本人不是就能看诊吗,还治好了那么多的妇女,难道到了自己身上,竟然就没治了?不会是小娼妇又玩的什么把戏吧?”

她居然用“娼妇”这样出格的言辞骂人。这可是头一遭。兰梅听呆了,也吓傻了。

大太太可是出了名的贤惠夫人,历来以大户人家的正房夫人自居,走路从来不会乱走半步,说话从来不会冒出半个脏字的人呀。

今儿是怎么了?

兰梅试探着开解“她能玩什么把戏呢,虽然出去这一年时间,也长高了一点,成熟了一点,但依奴婢看来,毕竟还是太小,又是穷佃户家里出来的丫头,她的心思哪里逃得出您的法眼!”

陈氏却丝毫不领兰梅苦心拍马屁的情,把湿哒哒的毛巾丢进水盆,溅起一团水花,她慢慢躺倒“去板凳房把柳妈给我喊来。”

板凳房?!

兰梅不由得身子一颤,心里一凉,根据她伺候大太太这些年的经验,只要是去板凳房喊柳妈来,说明大太太肯定又要针对什么人下手了,而且下的是辣手、毒手。

这回,难道是她,角院那个刚刚回来就病倒的哑姑?

柳妈很快就来了,她前面进门,后面兰梅就很识趣地从外头关上门,不敢在门口偷听,避进了旁边的小屋里。

柳妈站到陈氏枕边,看着陈氏的脸。

陈氏叹一口气,说“又得你出手了。”

柳妈抬起眼,“没必要吧,去年一次差点打死,那时候即便死了也没人在意,但是眼下只怕不太好下手,老爷可是很看重她呢,毕竟她可是进过皇宫治好五皇子的人,算是给柳家立下了功劳,连老爷都到处说呢,可惜她年纪小,不然朝廷要封一个诰命夫人呢。”

陈氏喘一口气,“难道看着她坐大,一步步爬到高处,再把我们踩到脚底下?我有预感,这小女子虽然小,但是心不小,是个有野心的人,有一天她会报复的,到时候真要把你我的老底儿翻起来,叫老爷知道,我们还有活命的希望吗?”

柳妈轻轻哂笑,“不会那么夸张吧,她才多大!你我吃过的盐都要比她吃过的饭多!”

陈氏摇头,“我叫你不要大意,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这个人真是个祸根,留不得的!还有柳万,你也看到了,他那一身病竟然好了!你不觉得心里害怕?既然她能治好,说明她找到了病根,如果有一天她把这病的根源原原本本揭出来摆在老爷面前,你还觉得自己还能活命?”

柳妈的脸抽搐了一下。

“乘早斩草除根吧。免得有一天成为祸患。至于怎么做,你看着办。我现在病成这样,说实话有些事心有余力不足,实在是做不到了。最迟日吧,我要听到你的好消息。”

说完,陈氏闭上眼养神。

柳妈站了一会儿,转身出门去了。

“心软了?早干什么去了?这会儿你想抽身不干?想得美!”陈氏望着柳妈的身影冷笑。

角院里,床上被窝内直挺挺躺着哑姑,她确实病了,脸色苍白无血,两眼无神,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柳万在地下踱步,走几步,靠近枕边,“臭婆娘,你说你病个什么劲儿啊,要是不病多好,我们就可以到外头去吃灵州府名菜了,你想想啊,什么的红烧五彩凤,凉拌三彩丝,还有干锅八味丸,哎呀呀那个香啊——哦哦,还有干锅软包子呢——”

他本来要馋别人的,却把自己的馋虫给勾出来了,稀溜溜地咽着涎水,“你赶紧好起来,我带你去吃!吃遍灵州府!”

绣花软缎枕头上的哑姑慢腾腾睁开眼,斜瞅一眼这没出息的小子,说“呸——你去死吧!”

柳万气得瞪眼,刚要以牙还牙,这时候刘管家带着一个大夫走进了门。

“怎么不是谢大夫?”浅儿迎上来,“小奶奶说了,必得是谢玉林谢大夫来才好呢,去年谢大夫就给小奶奶瞧过病的,他最知道小奶奶的病况了。”

刘管家赔笑“姑娘难道不知道,谢玉林早就出家啦!”

“出家了!”哑姑在帷幔内喃喃悄语。

刘管家补充“这是灵州府人人都知道的事。他早就出家去了。我们大太太瞧病现在都请的是这位金大夫。”

浅儿无奈,“那就请进来瞧瞧吧。”

哑姑自己懒得动,任由浅儿折腾,把一只手从帷幔里伸出去,苫了一片手帕,然后才让大夫把脉。

那金大夫扣着手腕把了一会儿脉,摇着头说了一大堆诸如“气血两亏”“劳累过度”等半通不通的文言词语,然后开了药方,最后由刘管家送走了。

“药还配不配?吃不吃?”浅儿拿着药单子犯愁。

哑姑从帷幔背后探出头“配,为什么不配?而且要熬,就去大厨房煎药的灶上熬吧,早早晚晚大张旗鼓地熬,最好叫府的人都知道我病得要死了,靠汤药吊着这一条命呢。而且,你想哭就哭吧,就当我真的要死了,你很伤心。”

浅儿愣了愣,回味着小奶奶的话,点点头,小跑步去了。

傍晚时分,柳府大厨房里弥漫起了浓郁的中药味。

各院各屋来端晚饭的丫环仆妇们免不了好奇,都到灶边瞧一眼是哪屋主子熬药。

浅儿低头吹火,被柴烟熏得泪眼迷离,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叹气,“唉,我们家小奶奶啊,为了万哥儿的病,跑出去寻求慈母塔的神灵保佑,这一路上啊,吃尽了苦头,操碎了心,现在坐下病了,看样子是好不了了,唉唉,但愿各路神仙保佑,能让我们小奶奶好起来。”

各屋的丫环仆妇们听了这话,有跟着点头同情的,有面无表情当做没听见的,也有偷偷暗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