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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瀫水流灯

林雪崚戚然看着江面,“去年中秋我不在园中,雯儿来替我放灯,今年我也替她放一盏。”

伸手从旁边的芭蕉树上折了一片叶子,纤指灵动,几下做成一只芭蕉船,又另折一片芭蕉叶,围成一只四方灯筒,摸出寸霜剑,在筒壁四面刻了怀念之语,把灯筒放进船里,拦了顺水漂下的另一只灯,借了半根短烛,插进灯筒当中,伸手一推,碧光莹莹的芭蕉船灯流入兰江,成为遥遥远去的万千星辰中的一颗。

林雪崚的目光随灯漂移,“青龙君,我不知你在衢园偷藏了多久,这个中秋园子里萧条得很,少了雯儿,园主也去向不明。”

此刻远方正游荡着一艘彩乐花船,船上笙歌媚曲,音飘十里。

她伸手指着花船,“那是毫州刺史李宝升的宴船,现在淮北旱情如虎,数水并枯,麦收无望,秋播难继,冬春将有惨重的饥荒,毫州辖下十二县焦田赤野,这李宝升却坐视不理,早早南下探亲就食,已在江南逗留两月,携属下别驾、长史、司马一干闲人,莺歌燕舞,乐不思蜀。”

又侧手指着兰溪城外的拦江堤坝,“园主为这堤坝花了十几年心血,年年加固,岁岁查治,如今三江无患,民众安居。青龙君,这世上有的人如同鼠患,有的人却造福百世,可惜鼠患多,造福者少。”

“我琢磨园主孤身远走的缘故,如果没猜错的话,让新人横死洞房是给园主的一道威胁警讯,所幸我师兄羞涩拘谨,喝酒之前,未曾沾染一星半点带鬼醉蓝的胭脂,所以免遭于难。”

“这繁琐阴毒的手段是女人所布,驱鹰取毒、飞鹰送毒、设法投毒,一气呵成,谋划者是朱雀君。也许园主曾经错过什么消息,也许他又另外得到了什么消息,令他领会了警讯的含义,所以孤身出行。”

她转过身子,认真的盯着青龙君,“神鹰教这样处心积虑把他逼引出去,到底要做什么呢?园主虽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可他治水救灾,受他福泽的人千千万万,他若有什么不测,愿意不顾性命为他讨回公道的人,不计其数!”

目光想从他眼里挖出答案,青龙君只是不以为然的一笑,“人心如海,难窥其底,你们那大德大智的易园主,也是一样。”

林雪崚胸口起伏,觉得这人虽然近在眼前,可浮魅飘忽,没个实在。

和他对峙半晌,没有希望,她摇摇头,迈步便往回走,“包袱还我,我想吃桂浆糖竽。”

“你吃你的桂浆糖竽,包袱不还。”

“我没带银子,包袱里有散银铜钱。”

“早被我路上花光了,想要包袱,拿东西来换。”

“我出来匆忙,没东西可换。”

“刚才那刻灯的小匕首就不错。”

“我爹给我的寸霜剑,你做梦!”

“买卖不成,只好怪你自己。”

林雪崚顿住步子,再也按捺不住,提脚一勾,把路边的一块石头踢得朝他直飞过来。

青龙君侧身躲过,她又连踢带掷了二十几块石头,块块凌厉,谁知这恶匪再也不是洞中累得筋疲力尽的烂泥鳅,他面带微笑,轻身跃闪,一块击中的也没有。

林雪崚扶住腰,气得坐在岸边不语。

青龙君慢条斯理的在她身畔坐下,“算啦,你腰伤可怜,不难为你了,给我也做一只芭蕉船灯,我就把包袱还给你。”

林雪崚半信半疑的看着他:“真的?”

“一言为定。”

她伸手摘叶做了一只芭蕉船,接着摘叶折灯筒。

青龙君把做好的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细看,芭蕉叶子翠绿光润,小船里外精巧整齐,惹人喜爱。

玩了一会儿,见林雪崚正用寸霜剑在灯筒上镂刻,他好奇心起,凑过去一瞧,灯筒四面一面刻了条泥鳅,一面刻了只乌龟,一面刻了八只王八。

刀尖正要往第四面戳下,他大喊一声:“住手!”

“怎么啦?”

“谁叫你刻这些?”

“你说要灯,你又没说让我刻什么。”

“臭丫头,不会刻点好东西?”

“好吧,最后一面,你说刻什么?”

他看着她一脸得色,忿忿道:“刻个月亮好了。”

林雪崚刻了一轮月亮,把灯筒放入船中,照例借了半根烛,推灯下水。

小船微微颠簸着流走,灯上的乌龟王八闪闪发光,栩栩如生,青龙君固然恼怒,这会儿看着谐趣独特的乌龟王八灯,倒也忍俊不禁。

伸手从肩上摘下包袱递给她,胳膊忽然顿住,觉得有什么不对,稍一出神,林雪崚已抢了包袱,起身窜开。

他转头一看,乌龟王八灯船身打歪,咕嘟一声没进水里,原来林雪崚下船时,偷偷划破了船底。

水上讨生意的最忌船翻,青龙君低骂一声:“臭丫头,咒我沉底!”

林雪崚早已逃出几十步,他起身欲追,已失先机,让她仗着伶俐轻功左飘右闪,一路奔进南洲闹市。

南洲人多眼杂,青龙君不愿招惹关注,只得放缓脚步,慢慢踱进人群。

林雪崚一口气跑到小吃摊前,要了两只桂浆糖竽,外加半只清水桂花鸭,在矮桌边坐下。

青龙君黑着脸踱过来,伸腿坐在对面的小凳上。

林雪崚解开包袱,包中有些换洗衣裳,璟儿知道她丢三落四,总爱在她衣袖腰带里另外藏些散钱,备她应急。

伸手一翻,果然找出些零碎铜钱,她高高兴兴付了账,把一碟桂浆糖竽推到青龙君跟前,笑道:“青龙大人请,你这雁过拔毛,拔得可不干净。”

低头接着翻找,搜了几遍,只找到那个白衣娃娃,青衣娃娃却不见踪影。

“恶匪,那个青衣布偶呢?”

青龙君抱起肘来,脸上露出令人憎恶的笑容,“什么青衣布偶?”

林雪崚停住手,“你肯定见过,明知故问!”

“女人的鸡零狗碎,我怎么记得?”

她叹口气,“青龙君,那是要紧东西,我再给你做只好灯,快还给我。”

他却不理,“这桂花鸭皮白肉嫩,肥而不腻,桂香渗透,真是美味!”

林雪崚费尽口舌,又骂又央,他却始终一口咬定没见过。

磨到最后,她也终于相信青衣娃娃真是丢了,心中空荡失落,耷拉着脸。

青龙君凑近哄劝:“桂浆干了,再不吃就不好吃了,这么大的人还跟小孩子一样,不就是个布偶,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她收拾包袱站起身,“我累了,好走不送。”

青龙君跳起跟上,“好端端的节日,怎能气鼓鼓的回去。”

不容分说,拽着她去逛大大小小的兔儿爷摊子,又拉她去瞧舞火龙,在月神像前求拜,然后去看戏台上的嫦娥奔月,在石砖塔灯下添柴泼油,烧得火势冲天。

转了一圈,林雪崚仍是兴致颓乏,脚步一顿,停在一个面具摊子跟前,拿起一只玉兔面具前后转看。

青龙君微笑,“戴上瞧瞧。”

她眨了眨眼,侧手一指旁边的猪头面具,“那你戴这个。”

两人戴好,猪兔对视,猪头戴得不正,林雪崚伸手揪揪猪耳朵,拉拉猪脸。

青龙君只觉玉兔眼中闪过一丝慧黠,正有点诧异,她的手指忽然不经意的从他脸侧擦了一下。

这无比短瞬的一触如同蝴蝶扇翅,带着令人遐想的轻柔,猪头静了片刻,伸手拂了拂玉兔的长耳。

塔灯中的一座烧得太久,火势太盛,轰崩倒塌,火星碎砖溅得到处都是,受惊的人群散开一个大圈。

两人摘了面具,青龙君道:“定是你最后扔的那两捆柴。”

“恶狗先咬人,谁泼的那一桶油?”

左近的人听见,对他俩怒目而视,两人见势收声,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撤上浮桥,返回堤坝。

向南行至人烟稀少的僻静处,夜电腾龙从坝上蹓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