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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失陷灵江

郯军从建州北上,二月中踏平唐兴、龙泉,直逼遂昌。

遂昌与衢州、婺州势成三角,周边的百姓不知郯军会攻向何方,拼命逃离。

遂昌离永康县不过百里,衢园难民出了大磐山之后,深感乱军之危,疲惫之中加快脚程,沿着山下的永安溪东行。

大磐山以东二百里是隶属台州的临海县,只要到达临海,出海前的跋涉就算走完了八成。

因为衢园有集结大批难民的特许批文,从大磐山到临海县的一路上,各地逃民一刻不停的加入衢园的队伍。

他们没有明确的方向,只是盲目随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流离乱世中生出几分安全和归属。

新增的难民多半只有简单的行囊,却也有宁可衣衫褴褛,也要携带书画卷轴、金石拓本的儒生文士,毕生收藏倾注心血,珍若性命。

叶桻想起留在玄阁的书册,歉然一叹。

二月下旬,跟随衢园到达临海县的难民多达两万。

临海县令对方重之道:“县中凋敝,没有余粮,本县唯一能帮上的忙,就是拨一些舟船给你们省省脚力,船不多,载不了所有的人,你们是分成水、陆两路,还是用舟船来回接送,尽可随意。”

临海县背山向水,永安溪与始丰溪在县城西北交汇,穿城而过,出了临海县后河道变宽,拓为灵江。

灵江再与西南而来的永宁江汇成椒江,直通台州湾口。

如果走水路,可将翻越丘陵的六七天脚程减为两天左右的船程,大添方便。

浙水舵自从船只被征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舟桨的好处。

鲁子贤道:“能用船载多少人,就载多少人,剩下的在陆上跟进,往返接送不算吃力。”

方重之有些犹豫,“这样虽然便捷,但要分成几头,照应起来,难免顾此失彼。”

这天夜里,来了几个黑溜结实的汉子,是收到墨羽令的括苍寨头领。

括苍山密林遍布,溪流无数,寨中造筏三百余条,赶来接应衢园。

鲁子贤一拍手掌,“正好齐全!”

叶桻暗想江粼月先一步去台州,却能算准衢园在此缺船。

这人精钻古怪,一路上大伙见惯了墨羽令的调遣之能,什么山神土地冒出来,都不稀奇。

次日天蒙蒙亮,木筏整整齐齐的排在临海县东的汛桥渡口。

难民们大喜过望,上筏的上筏,登舟的登舟,浩浩荡荡,直下灵江。

浙水舵在前划船开路,括苍寨在后撑筏跟随,两岸山岭飞退,比走陆路不知轻捷多少。

叶桻在末筏上押尾,行到青岭脚下,前方筏队忽然呼喊生乱,落水之声不绝。

叶桻脑中一震,末筏撑篙的汉子突然回身,“呼”的一声将竹篙抡过来。

“括苍寨是什么东西,爷爷是潮鲸门下汘鲟王!”

叶桻一剑将竹篙劈断,汘鲟王翻身下水,三下两下割断捆木筏的绳索,筏子登时散开。

男女老少噗通噗通,落水呼救,幸运些的抱住乱木漂撞,淹没者瞬间无踪。

汘鲟王在水中杀人夺物,江面血色翻涌,前方生乱的筏子都是这样遭了潮鲸门的毒手。

叶桻大急,足点浮木,平身飞掠,在各筏之间起起落落,一把凌涛剑宛若长了眼睛,将潮鲸门歹徒一个个刺翻。

他身法再快,仍有半数筏子被割散,曹敬、许春和护园师傅们拼命救人,可水性不及潮鲸门。

前方船队的鲁子贤看清状况,对方重之道:“我去收拾这些杀千刀的!”

浙水舵分出几十个桨手,跟着鲁子贤纵身入江,与潮鲸门相搏。

失控的筏子有的触礁,有的互撞,满江挣扎哭嚎,惨不可言。

潮鲸门与浙水舵潜上游下,浪里搏杀,潮鲸门已捞了不少便宜,拖卷财物,掩身游走。

等到血色冲淡,波澜渐平,浙水舵精疲力尽的浮出江面,下水的桨手们只回来一半。

前方河道拐弯,一座菱形岛屿横在江心,余下的舟筏顺流而下,靠向岛边。

幸存的难民攀爬上岛,江上浮尸混着碎木残物,一具具漂冲过来,能捞起的没几具,大部分死者随水而去。

叶桻到处寻找鲁子贤,一名桨手道:“舵主被十几个水贼围住,血沙翻飞,什么也看不清!”

浙水舵又下江寻了一圈,在水底找到紧紧纠缠的一堆尸体,用力拆分开来,鲁子贤被夹在正中。

他小腹被潮鲸门的飞链刀戳穿,自知生还无望,于是使尽余力,用刀上的链子把周围的歹徒和自己勒在一处,钩在水底的礁石上,同溺而亡。

鲁子贤热心诚直,待人极好,浙水舵将他的尸身运回岛上,众人悲痛欲绝。

叶桻见鲁子贤双目不暝,伸手去合他的眼睛,手掌一颤,觉得鲁子贤的目光仍在流动。

那眼神愤怒不甘,带着遗憾和歉意,似是在说:“我一心想把大伙送到饱暖处,可惜不能了。”

叶桻合上他的眼睛,眼泪落在手背上,只恨自己轻率大意,没有认出潮鲸门的歹匪,受骗中计。

璟儿从没见过叶桻落泪,连失去阮雯那样的悲伤,他也只象铁胆一般封在心底,此刻光是叶桻的眼泪,就已令人五内俱焚。

安葬了死者,收拾了余船木筏,幸存的难民们挤在岛上过夜,江风萧瑟。

叶桻坐在岛边礁石上,一些破碎的字画、拓本漂到身边。

他捡起残片,攥成一团。

难民横遭此祸,死伤难计,他心中之悔,雷劈电刺,想怒吼却悲空无力。

方重之来到他身边,缓缓坐下,“叶桻,忧虑自责,于事无补。郯军正在围攻衢州,咱们走到这一步,无论发生什么,都已不能回头。”

叶桻沉默良久,“潮鲸门不是寻常强匪,是布好了圈套寻仇泄愤,江粼月到现在都没消息,我担心台州海口也不顺畅。”

衢园倚靠浙水舵的水上之能,现在少了鲁子贤,江海艰险,若再出岔子,漂洋南下的计划就得改变。

方重之反复思量,“海口没有消息,也许江粼月另有安排,我不了解他这个人,但我相信雪崚的托付。”

远处响起小孩的哭闹,方重之难有一刻清闲,揉揉眉心,起身离开。

叶桻想着方重之的话,从怀中摸出白衣娃娃。

世事万变,只有布偶仍是天真快乐的模样。

潮鲸门没有再来劫扰,叶桻不敢大意,盯着岛上水下,一宿未合眼。

次日天明,浙水舵的舵副主张达领队,舟筏离岛,谨慎前行。

连拐两个大弯之后,灵江与永宁江合成椒江,水面象喇叭一样渐渐拓宽。

台州码头位于椒江入海口南岸,舶运司船厂就在码头之东。

离海口还有五里,州城遥遥在望,却见码头方向有一片乌黄的烟雾,笼罩了半边天空。

叶桻胸口一沉,他让难民暂先靠岸,自己和张达单划一条小船,轻漂而下。

码头成了一片烟火废墟,舶运司船厂和码头紧紧相连,焦黑狼藉。

这大火不知烧了多久,呛人的烟焰已过了嚣红的时刻,一只只零落难辨的船骸展示着火势肆虐时的可怖。

余火逐风,天水犹炽。

叶桻跳上岸,拦住一个浑身乌黑的码头船工,那人瘫坐在地,“昨日半夜起的火,船上浇了鲸油、鱼油,海风倒灌,烧得猛烈,根本扑不灭!”

张达一惊,“鲸油鱼油,又是潮鲸门水贼纵的火!”

那人哭丧道:“谁不知是潮鲸门作的案,那伙海盗害人无数,台州水师只是作势驱逐,哪会真的冒险追剿?还不是争一只眼闭一只眼,暗取好处,分享赃物!刺史每每问询下来,水师指挥史就胡乱找些替罪羊,杀了顶案。这场大火,不知码头上有多少役工要替罪遭殃!”

叶桻环顾左右,如今赖以出海的大船全都毁去,后边郯军夺城,这边海盗杀掠,难民何去何从,棘手之极。

“张达,码头大火,刺史却不在这里勘察调度,情形不对,你先回去给方叔报信,我去舶运司看看。”

张达离开之后,叶桻来到舶运司,监司官救火狼狈,浑身脏黑,胡子也烧去一半。

叶桻报明身份,话没说完,就被监司官打断,“难民要船?现在只有两个地方还有能出海的大船,一是州府水师,一是海盗贼窝。”

叶桻并不死心,“我想求见台州刺史,监司大人能否引见?”

监司官一通咳嗽,极不耐烦,“刺史大人前几日亲自督查水师,巡海去了!”

刺史临行前,突然让舶运司加紧修船,监司官看看废墟,自己的脑袋已在裤腰带上,还去管那些难民?

叶桻立在一片焦黑之中,缓缓踱到码头尽处,碧海连云,泛着腥气的海风鼓涨衣襟。

身后发出一声轻微的水响,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水上岸。

他侧手一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