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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风云压境

合州大水是大潮之年的先锋之锐,后继无穷的重重浪涛沿着长江蔓延前行,是一有机会就破门而入的强盗,无缝不钻,祸及南北。

到了太湖这一带,强盗发现这是一块可以细细享用的宝地,变得耐心起来,洪峰不猛,雨也不大,可一刻不停,无所不在。

等人们开始警惕的时候,连续几十天的雨已经积攒扩张,化成一只只越伸越大的魔掌,蚕食了田地,堵绝了退路,壅塞在这一向以水为美的富饶之乡。

叶桻、方重之和杜愈多方游走,劝说大户拆圩,那些豪绅攀比斗富,少一亩也斤斤计较,一家不动,家家不动,哪肯轻易让步。

直到水情变得严峻,尚彦才慌了神,翻出莛飞的枢水图,派军疏浚排险。

可是为时已晚,迷宫一样的圩岸或淹或现,成了令人抓狂的阻碍,根本分不清哪里才是排洪渠道。

壅积的洪水久久不散,寸寸加深,随着暑伏的来临,禾稼害尽,疾疫横行,浮尸积骸,饥殍难算。

太湖周边的灾民不得不逃瘟避水,流移他乡。

江南各州纷纷闭城阻疫,在郊外圈起病坊。粮药短尽时,等不及病者枯竭而死,就烧埋灭疫。

八月末,衢园收纳了从太湖辗转而至的上千灾民,人数还在日日增多。

西墙外的笃淳院用来隔绝病患,院中的娃娃们全部搬回朱阁,由璟儿、竽儿和郦豆照看。

秦泰以前有妻子帮忙,现在分身乏术,把在睦州开医坊的儿子秦中叫回来助手。

父子昼夜轮流,满山都是雄黄、丹砂、巩石、菖蒲的熏药之气。

叶桻带着曹敬、许春奔波于江南各个义仓,运送粮药。

进了九月,雨水仍是连三天,停一天,只涨不消。

太湖灾情最重的二十五个府县横波滔天,陆沉连海。

这场大灾是剥筋蚀骨的消耗战,各仓纷纷告罄,米贵千金。

兰溪县堤坝牢固,疏排合理,没有积雨成患,可守住乡土的百姓并不比灾民好过。

涝区应该承担的税赋,变本加厉的累叠到田地尚存的平民头上,以补官仓不足。

欠税赋者要受重罚,有些州府设下灌鼻、割舌、肢解、炮炙各种惨刑,甚至开设水狱,在池中聚养毒蛇,咬死罪者,只为不顾一切的刮敛民财。

一个村子有人离乡逃税,税额由余户补齐。没被大水淹困的存活者,被苛捐毒税折磨得难以喘息,各乡十室九空。

衢园以义善为业,没有田产,运营来自捐助,虽然赋税从轻,但大灾之年获捐的途径全部掐断。

方重之日日精打细算,搜罗园中一切可以换取食物的东西,存粮仍是越来越少,一园灾民,难以维持过秋。

他忧心忡忡的放下账簿,走出赭阁仓库,算算时日,林雪崚应该已经收到他的信,只不过年景如此,连太白宫也捉襟见肘。

方重之长叹一声。内忧外患的大盛帝国犹如一辆快散架的马车,负重奔行于危机四伏的泥泞之路,随便一块小小的石头,就能令全车颠覆。

但他没有想到,遍地的石头中,最先绊翻车轮的那一块,来自毫不起眼的西南边陲。

大盛国土辽阔,濒临南海的岭南域气候湿热,西部与金越国接壤。

因为天高皇帝远,岭南域一向混乱无束,出任将官者十有八九靠谄媚贿赂,买权谋职,贿银来自高利贷。

这些人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贪污搜刮,偿还贷款,人称“债帅”。

邕州刺史崔定虎,便是债帅出身。

他花样百出的用尽各种搜刮手段之后,发现“冤狱”来钱最快,因此动辄将人治罪下狱,施以炮烙之刑,然后没收罪者家财,巧立名目,占为己用。

胆子大起来,贪欲无止,莫不敢为,连金越每年给盛廷的贡赋,也敢从中渔扣,至于虚报兵员、贪污军饷、篡改役期、捏造功绩,更是家常便饭。

崔定虎财势熏天,越发暴虐荒淫,每日鞭打士卒,强掳妇女,尤其偏好风情绮丽的金越女子,不惜花重金从贞婴门手中求购金越国色,作践死一批,再买一批,曾经把玩腻了的金越女人绑在柱上,剖腹取肝,把人肝炒熟饱餐之后,女人还在柱上惨呼。

金越为大盛属国,一向委屈求和,被崔定虎这样的边将肆意盘剥欺辱,敢怒不敢言。

九月初,邕州州署暴发乱狱。

狱中被关押的囚犯与忍无可忍的邕州百姓里应外合,看守士卒压控不住,索性大开狱门,兴兵造反,拥狱卒头子王郯为首,将酗酒不醒的崔定虎乱剁分尸,然后打开兵器库,全城烧乱,抢掠北上,一路收纳流亡民众,破容州、浔州,聚军五万。

金越趁机撕毁与大盛的盟书,归附羌逻。

承业帝大吃一惊,令黔中督治陈左迁为安抚使,封赏王郯,以求太平。

陈左迁不把乱民放在眼中,想要出其不意的拿贼邀功,偷偷在柳州设下埋伏。

王郯有备而来,将计就计,杀陈左迁,克柳州、桂州,兵众十三万。

郯军势如烈火,熊熊难挡,连夜在桂州编筏,沿湘水直抵潭州,三日破城,激战后的尸体蔽江而下,漂入洞庭。

叶桻正在东阳募粮,听到消息,急急赶回衢园。

这乱势很快就会野火燎原,波及江南。

他与园中人商量,“现在一斗米要一万钱,募粮难如登天,以前的灾患总有松余,这次各处皆难自保,冬天会有百年不遇的大饥荒,留守衢园迟早自陷绝境,不如赶在冬天以前,领着一园老少向东南转移,易家的故居横阳县离灾乱稍远,粮米比这里充沛,而且易氏的人脉、口碑根深蒂固,会有很多方便。”

秦泰第一个摇头,“笃淳院有一半人病得走不动路,你们挪,我留下。”

他昼夜疲劳,双眼通红,霹雳嗓变成了哑锣嗓。

璟儿道:“叶哥哥,我也不走,娃娃们太小,这么远的路吃不消。”

方重之虽然明白死守不是计,可迁徙上千灾民,谈何容易,路上状况百变,老弱妇孺如何应对?

他想来想去,无奈一叹,“叶桻,还是尽力筹粮吧。”语罢望向园门的方向,“太白宫的援粮按理该到了,别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衢园九阁均满,住不下的灾民就在长廊、亭子和临时搭的草棚里栖身。

叶桻看着一张张枯槁憔悴的脸,其中有一家兄妹八人,象极了他在大水中失散的哥哥姐姐。

他呆呆立住,胸口炙痛。

忽听嘎的一声叫,厨子老陈把凝池中的最后一只鸭子捉上了岸。

叶桻定睛一瞧,“陈伯,等等!”

被捉的正是老肥,这只骨气鸭不喜欢被人拎着翅膀,拼命扑扭,憨纯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叶桻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园中短食,每人每顿只有稀薄的米汤,鸭子是炖给肺热病患的。

老肥虽是雪崚的密友,毕竟只是一只鸭子,艰难如此,怎能轻重不分?

可想起她在秋千上和老肥说话逗趣的一幕一幕,又万分不舍。

正在犹豫,曹敬跑过来,“叶哥,公孙坛主到了!”

叶桻微松口气,“陈伯,太白宫送来援粮,这只鸭子先留着。”

援粮共两百石,虽然没有期盼的多,在这时局下已经十分可观,此外还有不少果脯、腌肉、药材、衣被。

公孙灏伸手揩汗,“只有两百石,差点都运不齐。”

叶桻皱眉,以履水坛的本事,根本不惧寻常强匪,“怎么,江口关卡有麻烦?”

公孙灏点头,“以前太白宫沿江运货,都是四栈的差事,现在局势太乱,宫主怕四栈的货船招惹眼目,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令履水坛用小舟运粮。”

“谁知从汉水入长江,竟要收五成五的贩运税,各种大船小舟一律搜刮盘查,鸭鹅过六只、鱼藕螺蚌过八斤,便算贩运,诸多名目,荒谬之极。”

“我出示太白宫已纳的税单、衢园的信和兰溪县衙的免税公文,那些军官视而不见,强行拦船卸粮,两百石被扣去五成五,还剩不到一百石。”

“过关之后在樊港停留,码头上的人悄悄议论,说神鹰匪首‘一翼遮天’重出江湖,神出鬼没,以反劫官军为乐,若有机缘央求这位匪首,说不定能取回被盘剥的财物。”

“我听了十分奇怪,不知谁在乱打‘一翼遮天’的旗号,谁知当夜就有一支墨羽令射在沄瑁舟上,令我到一条荒僻的港汊内等候。”

“我好奇其中的底细,前去一看,港汊内芦苇寂静,水波不惊,一座礁石上整整齐齐的码着被官军扣去的一百多石粮食,礁石正中插着一杆布旗,上书‘老风骚鉴收’,旗下一张小案,一壶烧酒,一盘撒了金银月桂的清蒸葭鱼。”

“我呵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