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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浴马示威

盛军穿出南山和琵琶山之间的低丘走廊,襄州城的轮廓遥遥入眼,高墙临江,旌旗入云。

襄州的形状象一只斜伸的章鱼,章鱼头外三面环着汉水,章鱼散开的脚爪是群山丘陵,州城在章鱼左眼,切进头部的护城河勾勒出眼睛的轮廓。

城长十五里,墙高四丈,六座城门每座都有瓮城或子城,门上城楼高耸,四隅角楼对应,沿城分布观敌台和烽火台,城垣垛堞足有四千多个,护城河最窄处也有五十丈。

尤绍背着旭日之光,在城楼俯瞰盛军,见到定军侯的旗帜,忍不住训斥身边的尤杰:“李烮粮草不足,带的又是山南、湘赣两地招募的新兵,他就是天上的神将,也奈何不了襄州城,咱们只要以守为攻,就能耗敌自退,用得着你引兵迎敌?你能活着回来,算是命大,否则已被绑在李烮的战车上做人质了!”

尤杰却不甘心,“既然如此,让李烮自退岂不便宜了他,孩儿见识不够,可孩儿仍然觉得这是个大败李烮的好机会,倘若爹爹立此战功,尤氏一族必定名垂史册,荣耀百世!”

尤杰在尤绍的七个儿子中年纪最小,稚嫩无畏,血气方刚。

尤绍敛了怒火,“打败敌人需要的是战机,不是信口开河的大话。我的确想看看,战神李烮有没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李烮陈兵城西,尤绍遣使送来书信,上言大曦皇帝倾慕李烮之才,能将不该屈居废主之下云云。

李烮掷信于地,“尤绍不是在算计我到死地还有几里吗,怎么又替我谋起生存之道了?我已在襄州城下,看看这是我的死地,还是他的死地。”

使者奔回城中。城上城下万里寂静,只闻江水拍岸,旌旗烈烈。

江水越来越澎湃,尤绍一听,那不是浪涛,而是盛军阵中的催战鼓,如雷似吼,惊潮助势。

李烮阵前调将,郭百容和潘云聪各率两万士卒攻打西门和南门,兵冲如洪,马嘶蹄劲,战具隆隆,矛甲映日。

一入攻圈,城上城下矢石交飞,顷刻将襄州城密密笼罩。

喊杀声盖过了鼓声和江浪,尤绍亲自在城头督战。

李烮并没有派遣启明军中的任何一员,林雪崚观看战势,胸口紧绷,频频看向李烮,却不见他有下令的迹象。

襄州高城坚固,盛军攻了四个时辰也没有进展,激起的沙尘连成浮云,飘到很远才散。

尤绍冷笑,“李烮擅长骑兵突袭,论起攻城,他不过是个按部就班的庸才!”

李烮并不急胜,见攻势疲老,鸣金收兵,退阵安营。入夜前把山南军、湘赣军各部将领传进帐中,奖勇罚懦,指出白天攻城时的种种不足,令众将加紧练兵。隔日又攻,如此持续数日,每次都是适可而止。

启明军作为突军,却一直作壁上观。

这日段铮忍不住向雷钧抱怨,林雪崚在旁边听到,嘘指示意:“‘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乃是犯禁。”

段铮白眉倒竖,“怎么,臭丫头还想打我板子?”

林雪崚连忙压住他的声调,“你急什么,定军侯自有他的安排和道理。”话虽如此,她却猜不出李烮的意图。

黄昏时,她看着退下阵来的伤兵血将,不由自主踱到李烮帐外。

孔良迎上前,“林将军,定军侯请你入内。”

林雪崚疾步入帐,抱拳行礼,“侯爷。”

李烮正在翻看折伤簿,见她静静立于案前,不由奇怪,“你在帐外踱步,难道不是有话要讲吗,怎么进来之后又不说了?”

林雪崚惊讶,“我以为侯爷会派遣启明军,所以在等你下令。”

李烮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缓缓放下折伤簿,“的确有差事,军中战马草料不足,眼下还没到牧草丰盛的夏季,霍青鹏熟悉汉江两岸的水土,一定知道春季哪里有比较好的新草,从今日起,夜间闲战时,启明军离营牧马,但不要去远处,小心尤绍的巡兵。”

这是什么差事啊,林雪崚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李烮道:“就这些,牧马无须令箭,你还在等什么?”

她终于忍耐不住,“除了牧马之外,启明军就没有更好的用场了吗?襄州连日不克,我们眼睁睁看着盛军折损,却不能助一臂之力,侯爷,你到底有什么安排,还请明示。”

“林将军,大战要集几万几十万人之力,突军只是其中的一部而已,山南、湘赣两域的新兵必须快速适应征战,襄州是个好练场,伤亡乃兵家常事,不见血火怎能成器?你按令而行,其他不用多虑。”

以战练兵,也许这就是定军侯的不同。他第一日攻城之后,杀了二十名闻鼓不进、未闻金而先退的畏怯兵卒,以戒部众,另斩私通家书者七人,以免言语不一,疑军生恐,恋亲厌战。

这一切,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循序渐进,不是最杰出的人,根本没有在李烮手下摸混的机会。

两域新兵固然习战有效,可毕竟以血肉为代价,林雪崚低头瞥着案上的折伤簿,听着李烮冷酷的口吻,千言万语堵塞胸中,却一句也吐不出,只得退出帐外。

她回到营中宣令完毕,启明军各部牢骚迭起,成了牧马军,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去当伙头兵了?

林雪崚取出启明将军令牌,“有令必行,有禁必止,多言不遵者,以乱军罪斩之!”

霍青鹏耸耸肩,“牧马就牧马,跑船的还牵不得缰绳?这季节,附近只有南山向阳坡的羊茅草勉强可用,再远就要到琵琶山以西了。”

叶桻第一个去牵战马,余者皆识大体,止了抱怨,相继跟出。

在襄州城下驻扎了半个月,盛军与郯军进入拼比士气的相持。

李烮在调动大军攻城的间隙,令山南军、湘赣军各部将领轮番到城下叫战,要郯军出来单挑。

尤绍在城头笑道:“李烮久战无功,耐不住了,让他们尽管骂去。”

骂到第三日,李烮让万敖、全大猷叫阵,骂人是匪盗的看家本领,一时间把尤氏祖宗十八代骂得栩栩如生。

尤绍的长子尤晋忍无可忍,出城应战,与两匪交了一百多个回合,难分胜负,次日又战,城上城下擂鼓助阵,激烈异常。

段铮心痒难捱,数次找李烮请战,李烮笑道:“白虎君一去,立刻斩敌马下,哪有现在的比拼之乐?”

收战之后,孔良不由担心,“侯爷,咱们粮草不足,这样相持比拼,怎么耗得起?”

“孔司马放心,粮草够用多少天,没人比我更有数。”

这晚启明军牧马归来,李烮从林雪崚手中接过缰绳,飒露连日补进夜草,胸廓坚实,筋健清晰。

李烮满意的拍拍马颈,“它在陇昆的时候十分挑剔,连过冬的粗料都不能马虎,一定要用抽穗禾草、初花豆草混成的草料加上当年新收的秸杆和谷子才吃,现在已经宽容了许多。林将军,明日清晨,你让启明军挑选最精壮的战马到汉江边上洗饮,每匹都刷得鲜鲜亮亮的回来。”

林雪崚暗暗纳闷,在高原以骑战为主时,都没见李烮对马匹如此精细,现在哪来这么多苛求?

好在飒露形体高贵,性情醇和,她与它相处几日,很喜欢这匹塞外灵驹,要是换成江粼月那匹傲佻无礼的夜电腾龙,可真是个受罪差事。

次日清晨阳光明盛,照得汉水粼粼如梦。

启明军到江边饮马,江岸上凋敝荒空,找不到昔日的繁华,只有江风的味道如同慈母的气息,天荒地老也不会改。

霍青鹏站在江中脱了衣甲,一边刷洗马匹,一边引吭高歌:“汉水滩头翻白波,怒流触石为漩涡,长年敲板助船客,破浪一掷如飞梭。”

汉水歌王的嘹亮嗓音象穿空的利箭,连襄州城头的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歌声阳刚振奋,很有震慑之力。

尤绍登城远眺,江边的盛军个个矫健,战马匹匹昂扬,好一幅山阔水长的抖擞画卷。

这么神采焕发,明摆着是故意展示给憋在城中的郯军看的。

尤绍眯起眼睛,哼,浴马示威,李烮,你懂什么叫班门弄斧?

尤绍有上百匹心爱的宝马,爱驹者对宝马的自豪,不亚于爱财者之于黄金美玉,好色者之于绝代佳人,如今对手在眼皮子底下赤裸裸的炫耀,尤绍浑身冒出一股难以克忍的麻痒。

尤晋道:“爹,久闻陇昆盛产良驹,李烮又擅骑兵闪战,他的马果然不俗。”

尤绍面上不露形色,心头却如火上浇油,“这些马,我看得入眼的只有一匹,李烮的坐骑名唤飒露,有‘天山天马’之称,后肢外向如刀,劲力非凡,其它的不过是滥竽充数的蹇驽。”

“哼哼,盛军后继不足,李烮只能在僵局中棋变一着,想做个样子,压过咱们的士气,鼓舞斗志。晋儿,攻战攻心,你把咱们的马也带去江边,李烮是识马之人,分得出好歹,看他还有什么可卖弄的!”

尤晋觉得父亲没必要斗气,可看着尤绍咄咄闪光的眼睛,只得遵从。

他带上一千人的队伍,将尤绍的上百匹宝马,外加襄州城中的数百匹精选良驹牵至江边,与启明军相距不过一里。

尤晋率队纵骑入水,激起白花花的浪头,骏马挺拔的剪影被波光一衬,帅到了极处,城头郯军喝彩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