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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桑戈会盟

兰嘉舒展双臂,运起密宗内功,身上的僧袍袈裟、帽履饰物被内力一震,化成蝴蝶般的碎片,随风飘散。

阳光中的身体匀称健美,让人生不出一丝邪念,只觉得纯净圣洁。

再也无须遮掩,再也没有牵挂,他俯身抱住璐夜氏和苏绮瓒的尸身,向播聿城的睽睽万目坦诚宣告,日光台上的死者是他兰嘉法师的妻子和儿子。

他不再是僧宗,只是一个历尽煎熬,终于能和家人团聚的丈夫和父亲,这光明正大的团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与家人相拥的感觉原来如此之美,一滴眼泪从兰嘉腮边滑落。

他一动不动的抱着妻子和儿子,日光台上相聚的一家人象白玉雕刻的塑像,在阳光中找到了去往天国的途径。

秃鹫越聚越多,屡屡相啄试探,见他们并无反应,便放心上前撕扯。

秃鹫是高原体格最大的猛禽,翼展超过半丈,坚硬的钩嘴可以轻易的撕开坚韧的牛皮,兰嘉生生忍受着被群鹫瓜分的痛楚,血肉撕离,内脏被拖出体腔,却不曾皱一皱眉头。

林雪崚扭过脸去,不忍再看。

红僧念起庄重肃穆的《往生咒》,念到第三遍时,林雪崚才又抬头。

日光台上的一家人已经成了血丝粘挂的白骨,饱食的秃鹫逡巡飞散,天葬师登上日光台,用方枝柏的枝叶覆盖残骸,点火焚化。

在兰嘉以前,历届僧宗圆寂后的躯体都保存在红螺寺内的灵塔中,灵塔用金箔包裹,外镶钻石翡翠,内置檀香、绸缎和珍贵的经书,千年不朽。兰嘉功德广厚,却是唯一一位没有灵塔、无可瞻仰的高僧。

林雪崚看着烧成灰烬的骸骨,暗想僧宗如此绝世高人,都没能摆脱情字的牵扯,最终以身饲鹫,殉葬家人,偿还了所有罪孽,世上陷于情字的俗人又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找回内心的平衡?

她合起双掌,默念《妙色王求法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这日黄昏,琮瓒大军回到播聿城下。

琮瓒在班师途中被泥婆罗密军伏击,刺客未能得手。

倒不是刺客无能,而是琮瓒在围攻鱼城的几个月里被义军所扰,天天防着行刺,直觉敏锐。

凛军将领高瑊和尉迟阳本已在怒江两岸设好埋伏,谁想刺客在前,突然动手,激斗蹙起,让高瑊误以为尉迟阳被琮瓒大军发现。

高瑊为救尉迟阳,放弃高黎山,渡江赶到怒水对岸,陷入羌逻南军的重围。

琮瓒在樊尼后军的佐助下,破开凛军的截击,高瑊在血战中阵亡,尉迟阳重伤。

琮瓒与樊尼合师一处,六万大军披星戴月,赶到播聿城仍是晚了一步,城中王族皆被义军挟控。

李烮让冯雨堂将松禄东诺的金翎信射出城外。

琮瓒看罢书信,怒火中烧,在城下大骂:“李烮!你这个阴险之徒,算什么英雄!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播聿城吗?你伤我家族一人,我要你一百条命来赔!”

李烮令随从射出七枝点火哨箭,不多时,远处隆隆震颤,一支黑盔黑甲的劲军在夕阳斜晖中越过山岭,踏入播聿城脚下的平原,绣金黑旗迎风招展,正中主将手持长枪,正是凛军将领哥舒玗。

中军副将为郭植,左翼将领为甘振、柴筱,右翼将领为长孙堇、鲜于涸。数千铁骑行动划一,严整有序,蹄声回荡山谷。

哥舒玗在牦牛河水淹羌逻北路大军,又在沼泽外歼其残部,生擒大相悉黎殊,大捷之后赶往播聿城北的当拉山口,与其他扫荡九冲六茹的凛军汇合待命。

同时赶到当拉山口的还有宝髻、党项、多弥、吐玉等部族的援军共计两万余人。

李烮在垯堡城时就已送信给各族酋领,让他们在必要之时出军助力,各族酋领都是顺风观势之人,有了对羌逻落井下石的机会,纷纷响应。

凛军与琮瓒大军在播聿城下的平原上对面而列,琮瓒观其声势,止了叫骂。

凛军之利,他在突破怒江峡谷时就已领略,高瑊、尉迟阳区区千人,居然斩杀羌逻军近万,自己人马虽众,可班师艰辛,兵疲力衰,和以逸待劳的精锐凛军会战,胜算不足。

哥舒玗单枪匹马来到两军正中,提枪一指,用羌逻话喊道:“琮瓒,可敢过来一决高下?”

琮瓒最受不得激,副将勒华延怕劝不住他,只得抢先一步,策马出阵,“我去迎战!”

勒华延手持镔铁长叉,马踏飞尘,向哥舒玗疾速冲奔。

哥舒玗控马不动,待勒华延冲到身前两丈,突然拨马一偏,长枪先扫后挑,将勒华延一枪搠下马。

羌逻又出三将,没有能敌哥舒玗五个回合的。

樊尼见状,对琮瓒道:“此人是凛王麾下第一勇将,在平川上只领千骑,便荡平悉黎殊七万残军。此番羌逻东攻,耗费几十年国力,短时之内再也没有元气与盛军交战,既然赞普在信中劝你与大盛缔约议和,咱们何苦与哥舒玗死拼?现在王族被困,多受制约,不如就此而止!”

琮瓒捏起拳头,这话要是出自别人之口,早就被他一刀砍了,“让李烮这样得逞,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抬头向城上大喊:“李烮!我只愿与真正的好汉讲和!你的部下个个骁勇,你自己的本事却无人得见,你可有胆子下来,亲自与我一战?你若赢得过我的象泉宝刀,我便不再作攻盛之想!”

哥舒玗大笑,“琮瓒,连我的铁枪还没遇着对手,何须劳动凛王?”

李烮吩咐左右:“取我的戟来。”

林雪崚忍不住提醒:“殿下,琮瓒宝刀锐利,我在平地上与他交过手,此人马战想必更猛。”

李烮侧脸看了她一眼,不置一词。

琮瓒又喊了三遍,羌逻军擂鼓叫阵,嗵嗵震天。

鼓声忽然齐齐停止,只见一人缓缓策马出了播聿城,黑盔黑甲,一袭宝蓝披氅在夕阳金辉下鲜明夺目。

哥舒玗颔首致意,勒马退后。

琮瓒眯起眼睛,抽刀出鞘,把象泉宝刀四寸长的手柄拧下来,换成了七尺纯铁长柄,加上原来的刀身,总长过丈,重八十斤,虎臂平伸,横刀一震,刀光灿如霜雪。

李烮侧手斜提的兵刃是一杆并不夺目的九尺长戟,戟身乌黑,遍布菱纹。

这戟名曰“沉沙”,是李烮的父亲宁王李睿的遗物,以沉沙为名并不吉利,可李烮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教诲,将领的功业是用无数士兵折戟沉沙的牺牲堆砌而成,帝王也好,霸主也好,死后也不过一捧黄土,功业不可据为己有,不值得自恋自负,为将不可不精于战,但不可好战滥战。

彼时陇昆繁荣兴盛,父亲威望中天,这番话语却冷静消沉,让李烮记忆深刻。

暮风掀卷,两军一片寂静。

琮瓒原本愤懑得象一炉关不住的烈火,现在这火却象被浇了一盆沙子。

李烮持戟一探,“琮瓒,与本王过阵,死亦为荣!”

林雪崚与叶桻互相对视,李烮锐不见锋,耀不见光,无形之中却有所向披靡的自信和骄傲。

琮瓒何等霸道威武,与凛王相比,竟显得虚薄。

琮瓒不再多话,催马抡刀,迎面横劈,李烮挥戟相迎,“铛”的一声相交,震得山摇地抖。

城上城下数万双眼凝神注视,两马交旋,惊沙腾空。

琮瓒的象泉刀风来电往,泼浪似的压攻,李烮的沉沙戟坚如磐石,多猛的浪头都能反震回去。

拼缠密集时转灯缭乱,兜逐追截时狂龙游扫,对冲正击时天崩地裂,激烈之势不亚于千军大战。

天色越来越暗,观者辨不清细节,平原上只剩一对剪影在余光中胶着进退。

琮瓒使完七十二路刀法,人马俱疲,李烮虽然满身沙尘,姿态仍如刚出城时的从容肃整。

羌逻军又咚咚咚的擂起鼓来,为琮瓒添势助威,琮瓒在王城族人跟前,怎肯向对手示弱。

他仰天怒吼,再度催马冲攻,杀至近前时突然偏身倾斜,象泉刀拖地一撩,自下向上,直劈李烮马腹。

此举甚是阴险,李烮的马名为“飒露”,是陇昆万里挑一的良驹,见刀来袭,扬蹄高嘶,全身直立向右偏转,敏捷的躲过这一刀,然而这般剧烈的大幅猛动,骑术再精的将领也难以坐稳,一失控便是命交敌手,只要不落马便算万幸,更不要说还击。

李烮挺腰夹腿,飒露偏转半圈之后,并未象寻常马匹那样直接落蹄,而是又旋了半圈,这匪夷所思之举,令两军脱口惊呼。

李烮借着旋势,一手攥缰,一手持戟,仰身挥击,飘飞的宝蓝披氅好似翻腾海浪,沉沙戟是从海浪中突然射出的黑电。

琮瓒的象泉刀还未止住上劈惯势,便被横扫而至的沉沙戟斫在刀背上。

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象泉刀“呼”的平飞出去,斜飘十丈开外,坠落于地,琮瓒亦被这极猛的一击连震带扯,栽下马鞍。

琮瓒全身倒挂,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