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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天巅红城

冯雨堂把箭袋交给李烮,李烮取出银鹘箭,解开裹在箭上的羊皮,上面写着羌逻密语。

他须臾便将密信破译,看完后浓眉一沉。

“羌逻各路东攻军奉令回撤,琮瓒在归途中险些遇刺,他查明刺客身份,是泥婆罗国的暗杀使。琮瓒要赞普取消今年的达瓦节庆典,现在羌逻南军已经越过怒江,全速西返。”

琮瓒回师如此之快,众人都是一震。羌逻南军既然已经越过怒江,只怕高瑊和尉迟阳多有不测。

孔良皱眉,“泥婆罗是羌逻属国,怎么会有泥婆罗暗杀使行刺琮瓒?无论发生什么变故,义军必须得在琮瓒赶回来之前,夺下播聿城。”

李烮卷起羊皮,“泥婆罗不仅是羌逻属国,两国还是姻亲,松禄东诺的第二位妻子是泥婆罗国的公主璐夜氏。泥婆罗暗杀使,取消达瓦节……好一场热闹,咱们千里突袭,谁知正有人处心积虑的等着,好借力使力。”

这些人名地名,元昇听得头晕,“什么是达瓦节?”

李烮道:“达瓦节是红螺法教的仪式。羌逻全民皆是红螺法教的信徒,教中僧人被称作红僧,在羌逻国地位极高,播聿城便建在红螺山上,王宫与红螺寺毗邻相接。”

“以前红僧只是协理王宫中的祭祀礼仪,后来作为平衡大臣的力量,职责越来越重,参政议政,左右国策,成了在宫中兼任的僧官,红螺寺主持、人称僧宗的兰嘉法师,便官居大相。”

“红僧挑选极严,每个都是从小修行的佼佼者,而且和少林僧人一样,佛、武并重,兰嘉本人便是红螺密宗的武学大家。红僧人数不及播聿城守军,本领却比守军高强,只不过红僧规矩很多,等级森严,行事神秘,很少出手,不为外人所知。”

“羌逻国有两位大相,悉黎殊是左相,兰嘉是右相。每年六月二八的达瓦节是红螺法教最大的祈典,亦是王庭稳固统治、笼聚人心的重要仪式,由兰嘉法师主持,红僧布场,播聿城附近的数万信徒会绕红螺山转经诵佛,持续整整一天。”

“越到灾荒战乱之年,转经求福的信徒越多,除非有动摇根基的巨大变故,羌逻王庭决不会轻易取消达瓦节庆典。”

林雪崚道:“我以前听莛飞说起过西南诸国的政教之争,兰嘉法师即是右相,又是统领红僧的僧宗,琮瓒要赞普取消达瓦节,是不是怀疑兰嘉法师会趁羌逻大军在外,有所谋求?”

李烮静默片刻,“兰嘉法师博学深厚,在高原极有威望,他著写的佛法经论远传多国,他门下的信徒弟子不计其数。他惜民善治,羌逻这些年从野蛮部族到崛起强盛,他功不可没,他还是杰出的诗人、译者、画师、雕刻师……兰嘉法师境界深远,重国多于重权,不会做悖逆人心的急切之举,泥婆罗刺客也根本不象他的安排,但播聿城的诡谲,他不可能脱离在外。”

他隐隐猜测其中的刮扯,没有明言。

叶桻面露忧色,“突袭播聿城是为了挟控羌逻大军,如果播聿城易主,咱们深陷高原,夹在其中,后果难料。”

李烮点头,“必须在六月二八之前赶到播聿城。任栈主,此地到播聿城还有四百里,你先行一步,到城外打探风声,看有没有关于达瓦节的消息。”

以前都是悬天营打探,入高原后派给了擅长羌逻话的任朝晖,元昇心痒空虚,“殿下,还有什么差事,派给我吧。”

李烮叫孔良取纸笔,写下“唵嘛呢叭咪吽”六个字,交给元昇,“这是六字真言,你督促全军,让所有人在到达播聿城之前将之念熟。”

元昇挠头,这是什么差事啊!

李烮道:“咱们要趁达瓦节绕山转经的时候,接近播聿城,转经者必须念诵六字真言,纯心专念,不能互相言语,大家不会羌逻话,到时候混在转经人堆里,可以用这六个字充样应付。”

元昇不会念,跟着李烮学了三遍,这六个字就象和他有仇,越念舌头越结。

段铮听着吃力,劈手将纸抢走,“去去去,断文识字不是女人的事,你抱孩子喂奶去吧。”

元昇女装本就滑稽,众人哄堂大笑。

义军这夜歇了三个时辰,黎明前启程,进入播聿河谷。

播聿河发源于雅秀神山南麓,是世上最高的河流之一,汇入羌逻的命脉臧河,两侧山峰多在千丈以上。

水脉过了中游,变得很散,汊流辫汇,河滩土质良厚,不到十里宽的河谷盛产青稞荞麦,人口众多。

播聿城位于播聿河下游的山间平原,离臧河河口百里之遥。

播聿河谷的羌逻族民大半都在前往达瓦节的路上,他们成群结队,赭面盛装,手持经筒念珠,沿着插满五色经幡的通路,向播聿城汇聚。

义军也以赭彩绘面,沿着河谷边缘的草甸从容前行。

任朝晖打探归来,说播聿城严谨雍容,已为达瓦节作了隆重的装典。宫城外搭起九丈宽的法台,红僧泼水洗路,摆设坛城彩绘,竖起上千只镂刻经筒,挂起巨幅经文绣像,十几座寺院香火皆满。

他绘声绘色,听得众人如临其境,“另有一事,与以往不同,我听僧人谈论,说有四座专程从泥婆罗国运来的佛像,今晚到达播聿城,每座都有近三丈高,明天往法台边上一立,将会是历年达瓦节从没见过的气派。”

李烮浓眉一扬,“城防守备如何?”

任朝晖道:“外层的郭城人进人出,并不觉得森严,可内层宫城的城墙极高,门深三丈,四角的圆垒上都是守军,咱们没有攻城器具,除了从正门杀入或者另寻暗道,没有其他的入城途径。”

李烮并不意外,“播聿城大抵如此,以前西藩国占据高原的时候,与骠国交战,骠国的两万象军都未能撼动播聿城的宫城,后来骠国军队再进攻时,西藩国连在城外挖壕、筑垒这些常务都省了,可见对城池的坚固何等自负。明天就是达瓦节,大家养精蓄锐,各处小心,千里之行,成败一夕。”

播聿河谷夏季昼热夜凉,白天多为晴天,晚上常常降雨。

这夜的雨照例在天明前停止,河谷浮雾,连漫成云。

李烮四更起身,令人把林雪崚叫醒,带上两名随从,四人轻骑向西,登上山顶。

黎明前的晨光照出山下的云海,群峰象在云海中盛开的莲花花瓣,高低错映,围成一圈。

他们立于其中一片花瓣的顶端,视野开阔。

羌逻人爱讲山的故事,每座山峰都是一个天神,诸神之间的情爱离别被牧民口口传颂,百年不厌。

渐亮的曙光给环聚的天神戴上璀灿的金冠,金色流染下来,变成披身的金袍,照亮了莲花中心的谷地。

这谷地是一片方圆六十里的山间平原,只有莲心的位置单耸起一座海螺形的山岗,山色赭红,正是羌逻人心中的圣山红螺山。

曙光也为红螺山戴上金冠的时候,林雪崚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金光当中陡然现出一座城池,这城池和赭红色的山岗浑然一体,仿佛不是在山上修建的,而是从山顶长出来的,她刚才竟没分辨出来。

凝目观望,虽然相隔还远,可那金光勾勒的嵯峨殿宇,横空出世的圣洁气象,万峰瞩目的独尊王势,镇控高原的定心威严,令红螺山下的整个平原焕然生辉。

仔细看,城分两重,外围是白色的郭城,正中是高起的红色宫城,城中长阶之字排错,座座楼堡依山而升,鳞次栉比,衡稳有序,宏伟不夺瑰美,粗犷不掩精琢。

没有历经数世的天才和心血,是造不出这座神话般的王城的。

李烮踏前半步,扬鞭一指,“播聿城是世上最高的城池,担得起日光之城、天巅之城的美誉,从城上俯瞰,整个平原一目了然,攻城之军没有埋伏偷袭的机会,就算悬天营有飞翼,在这里也无处施展。”

林雪崚由衷感慨,“天巅红城,百闻不如一见,殿下带我先来,是想让义军做最坏的准备吗?”

李烮仰首而笑,“林宫主,你能驱控天下最奇幻的宝剑,你经风历险,应该知道必胜之心的份量。”

“我带你先来,是要你清清楚楚的记住这一天,等你老了以后在江南卖绣花帕子为生的时候,仍会想起今日这场卓越不凡的天巅之战,因为播聿城的传奇会被你我改变,义军会象锋利的匕首一样,刺入这颗红色的心脏,扼平大盛西境之危,创下流传百世的不朽奇功。”

林雪崚惊讶转头,他竟然知道她对落魄的私语。

李烮直视晨霞中的播聿城,脊背挺直,宽肩如盾,粗朗的侧影勾光而立,眼中是深毅的自信。

林雪崚被他目光所激,血液有了沸腾之意,流光绝汐剑跟着莹莹一亮,似在宣誓与她同生共死。

承业二年即羌逻曘炯水鼠年六月二十八日,播聿城在高原纯亮的日光中苏醒。

城角堡楼上响起悠长的铜钦,数以万计的羌逻族民汇至红螺山下,从山脚平原开始虔诚的转经。

无论男女老少,皆是一脸肃穆,起伏叩拜的人群铺成壮观的彩浪。

转经之路从平原盘升上山,绕圈八周,直至白色郭城,止于宫城门口的法台。

只有羌逻的王亲权贵和获得特许的人,才可以进入宫城红螺寺朝拜。

义军分成数队,混入转经的人流,一个个显出十二分的诚意,口念六字真言,右手摇着经筒,左手捻动佛珠,目不斜视,面色端凝。

林雪崚、叶桻跟在李烮和孔良身后,一边转经前进,一边听着周围的祈诵之声,虽然不是真正的信徒,却也被羌逻族民的庄严信仰感动。

那些每步都要全身匍匐磕长头的转经者,要花一整天才能从山脚平原到达法台终点,缓步行走也要将近两个时辰才能进入郭城。

李烮控稳转经的步速,人群中的义军彼此心照不宣,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