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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麦田会战

天一放亮,李义罕便率军入谷,要瓮中捉鳖。

走到一半,探骑来报,赶去西边谷口截击的萧关军晚到一步,和月鹘军堪堪碰上,没来得及封堵,擦边交了一下锋,月鹘军就突围而去,萧关军紧追不舍。

李义罕催马加速,晌午前跟上萧关军,不出所料的是,月鹘军又如魅影一样失踪不见。

这一带的地面都是碎石沙砾,痕迹混乱,李义罕停军察看,猛听一声尖锐的鹰叫,月鹘军陡然出现,就象从地下钻出的一样,从两面合抄而至。

这些月鹘军身裹土色裘皮,头扎土色布巾,只露一双眼睛,连战马也罩着土色披毯,在荒野上如同隐形,不知埋伏了多久。

李义罕吃了一惊,想捉鳖可千万别被捉了,号令左右,迎敌冲击。

一接战,他便发觉这支月鹘军不仅装束诡诈,战术也难以捉摸。

萧关军人数占优,复仇心盛,自是锐勇,可几番奔杀,总象冲进一个大筛子,战不到实处,每次都被莫名其妙的分成小股,各自陷于包围,拼杀一阵,又象鸟哺食那样被敌军吐出来,反反复复。

对手不在绞杀,而在盘弄。这些月鹘军分不出谁是主将,每个人都可指挥决断,是独立又串联的千节虫。

李义罕越战越惊,什么人才能训练出这样的骑军?

纠缠了一个时辰,身后传来盛军号角,新泉戍、洛源戍收到报信,连夜出军赴援,同时赶至。

月鹘军见状,迅速收势,向北奔撤。

李义罕清点萧关军,发现死少伤多,而且伤者大多是被长钩钩下马,捣了胯下命根,裆处一个血窟窿。

士可杀不可辱,李义罕怒不可遏,他吩咐伤兵回萧关休整,暗想月鹘这种奇异战术,一可当百,必须重兵围之,方能得胜。

眼下刚摸出头绪,不能撒手,他率领萧关余军和援军会合,总近将近万骑,继续追击。

这一追,又是茫无踪迹,刚才一战如同怪梦。李义罕提防那土色装束,总觉得山下、石后冷不丁就会窜出伏军。

寻至黄昏,盛军疲累饥渴,哨探来报:“将军,边乐川源头的山洞里有一闪而过的火光,洞外发现月鹘军马的蹄印。”

李义罕一愣,边乐川沿岸的藏兵洞连盛军都不熟悉,不敢贸然进入,生怕迷失,这些月鹘军竟然进了洞,玩起了老鼠躲猫。

洛源军统帅道:“月鹘军舍骑战而入洞,不寻常,恐怕是个圈套。”

李义罕点头,“不能轻易入洞去追,若是分兵去堵各个洞口,又会化整为零,让他们各个击破。”

几名将领商议之后,仍将主力留在一处,守在边乐川峡口,然后派数支小队人马盯牢藏兵洞口,一有动静,以烽火狼烟为号。

整整一晚烽火不断,简直是一锅到处冒泡的岩浆,月鹘军虚虚实实,和盛军混战数场,探头即收,盛军冲进洞里,又被伏击而退,洞中深广复杂,熏烟也不奏效。

僵持到天明,李义罕整整两夜未眠,头沉脑胀,心中隐隐不安。

曙光渐露,远处山川亮处橙红,暗处黑紫,双色交界线随着日头升起无声无息的移近。

李义罕眯眼远眺,才一瞬,双眼陡然睁圆。

平滑的明暗交线上,突然拱起密密麻麻的弯刀铁骑,旗帜是月鹘的月牙旗,左右为青旗,正中为金旗。

金旗下方有一名看不清面目的金甲将领,与周围的黑甲骑兵截然不同,旭日之下耀眼夺目。

李义罕用力揉眼,确信不是幻觉,他派出那么多哨探,为何这支庞然大军到了身后,竟然毫无察觉?

他已见识过月鹘军的隐蔽手段,但根本想不出晢晔为训练神出鬼没的骑兵花了多少心思,从人马装备、行军技巧、反察之策到严酷纪律,不遗余力。

李义罕捏紧双钩枪,看来敌军把他们拖延在此,是为了等待这支月鹘主力军从背后合围。

此刻前方是藏满月鹘军的峡谷山洞,背后被月鹘主力堵截,盛军又从捕鼠之猫变成了陷进捕夹的老鼠。

只听几声尖锐长唳,金旗军中飞起数只猎鹰,从盛军头顶掠过。

藏兵洞中的月鹘黑旗军、红旗军听闻此讯,从各个洞口同时杀出。

李义罕指挥盛军,“建功之日已到,直冲金旗,取晢晔首级!”

若在前后夹击中畏首畏尾,只会覆灭,不如孤注一掷,卯准一头,拼命杀出生路。

盛军齐声呐喊,万骑奔发,冲向镰刀般的金旗军阵。

这是盛军第一次和晢晔主力正面交战,金旗军没有闪避变阵,而是先令骑射手执反曲弓一阵猛射。

盛军弓箭射程不及,前排人马半数倒毙,李义罕继续喊冲,纵马跃过前排尸首,左肩中箭,犹自不顾。

盛军将士见他刚勇,策马紧随其后,月鹘金旗军见状,稍稍后撤,将锋线拉成一个口袋,吸引盛军深冲,以便合围。

李义罕盯准敌方金甲主帅,那人带着金色面具,不以面目示人。

金旗军再度拉弓,却被金甲将领喝止,没有放箭,任由李义罕冲到跟前。

李义罕骂道:“狼心狗肺的月鹘贼寇,也知道没脸见人?”

提枪搠刺,金甲将领甩开金色弯刀,将枪震开。

李义罕被刀光晃得眼睛一花,身上又麻又紧,难道这就是那把可怖的银月刀?

一走神,臂上被弯刀割裂,他须发贲张,怒喝反击,双马交旋,尘沙遮影。

盛军攒足势头与金旗军接撞一处,可惜未能冲开豁口,只得陷入拼杀。

月鹘军的弯刀背厚刃薄,一碰上便拉出深长的创口,而且不会被盔甲弹飞,更不会嵌住拔不出来,盛军的直枪长矛如果一击未中,灵活不够,极易被弯刀斩断。

李义罕一边架招,一边观势,两边青旗军已经包抄过来,背后黑、红旗军也紧逼压上,就要象漩涡一样把盛军吞没。

正危急,西南方和东方号角连鸣,大盛白山、长乐二戍守军赶至,还有从更远来到的同川军、原平军,他们原本奔赴萧关,中途听闻边乐川开战,便调转方向,直趋交战处。

战局如同滚了几滚的肉龙,夹层翻转,月鹘军又被增援的盛军围住。

金甲将领垂眼一叹,不再和李义罕缠斗,呼令左右,率军突围。

李义罕停手之后,方觉后怕,回想起来,金甲将领的本领比自己高太多,但一直手下留情,不知是何用意。

月鹘军在重围中游刃有余,几番兜绕,四旗成功合军,冲破拦截,向远离边乐川的西面突杀。

盛军纠缠不放,这一场大战断断续续到了日暮,盛军无力再追,收兵一处,背依麦田山驻扎。

边乐川离灵州不算太远,灵州必然早已得讯,只是尚未恢复元气,不宜出战,然而以月鹘这般匪夷所思的战力战术,现下集结的盛军就算人数占优,也难以取胜,岂不白白错过灭敌时机。

李义罕派人急报温遥,说盛军已经咬上月鹘主力,希望灵州出援军截击敌后,共歼晢晔。

温遥早已收到战报,他起先还不确定,现在坚信晢晔已经放弃聆音蛊,从暗到明,聚力和盛军会战。

灵州无论如何都要面对这场生死对决,城中将士清蛊后还需休养,然而时不我待,李义罕这一报急,灵州不能不应。

甘振见势难阻,直言相劝:“防御使,灵州重守,月鹘军没有辎重和攻城梯械,他们步步引诱,就是想将灵州军调出城外!”

温遥横眉冷目,“难道你要我坐视不理,让李义罕孤掌难鸣?盛军仓促集结,没有主帅,彼此配合不熟,李义罕难以掌控全局,我若不接应,他们皆是赴死!灵州之重,我不会掉以轻心,甘振,你现在虽是普通军卒,可这里都是明白人,我信得过你,我留五千人马,让你在此助守灵州,我再给你三支令箭,万一战况不利,你可去宥州、盐池、石岭调兵,以应急变。”

甘振心中发冷,温遥复仇志坚,月鹘军这条捉不住的鲶鱼总算被钩住尾巴,他要重击其首,让它碎在砧板上。宥州、盐池、石岭三镇再动,便是倾尽西北所有兵力,赌注越押越大。

望着温遥的严毅之色,甘振沉吟一瞬,复又释然,这世上有太多境况由不得人瞻前顾后的斟酌优选,自月鹘剧变以来,何曾有过稳妥完备之时,他自己又何尝不盼痛快一战?到这一步,还有什么豁不出去,当即上前,接过令箭。

温遥披甲点兵,连夜征卒,集结骑兵、步将将近五万,从灵州出师南下。

驻扎在麦田山的盛军将领们这一晚也没安歇,忙着定夺次日的对策,有建议一鼓作气大军追击的,有想分军几股调度狩猎的,有想驻守在此等灵州出军双面合围的,彼此不服,争执到破晓,哨探惊报:月鹘军去而复返,已到麦田山下!

将领们奔出营帐,麦田山下是一片开阔平野,东边星稀云淡,朝霞匀长,是个无风的大晴天。

月鹘军在平野上横向展开,阵列于正北,左翼黑旗,右翼红旗,青旗排在左右内侧,正中仍为金旗,乍看和昨日差不多,可人马紧凑,数量足有之前的四五倍,弯刀云立,弓箭连绵。

若说这是埋伏,可并无趁夜偷袭,若说这是正战,又来去诡异,阵中杀气凝冰,连擅自刨蹄晃首的战马都没有,就象突然出现在藏兵洞外时一样整齐肃穆,宛如从天飘降的鬼影。

盛军总也摸不准月鹘人的套路,争执了一宿的将领们陷入沉默。

麦田山名为山,但坡缓开阔,盛军营寨扎得匆忙,难以御守,此刻也不用琢磨对手套路了,李义罕喝道:“还等什么,迎敌!”

盛军击鼓列阵,正面对垒,各军没有一同演练过,一片推搡奔忙之后,萧关、新泉、洛源军排为中军,白山、长乐军居左翼,同川、原平军居右翼,李义罕作了中军帅,他从来没有指挥过如此规模的阵仗,手心微微发冷。

对手颇有耐心,一动不动的等盛军排列完毕。

月鹘中军的金甲主将单骑出阵,不急不缓的骑马横踱了一个来回,用流利的汉话喊道:“你们既然歇足一宿,摆好阵势,便是有备之战,咱们明刀明枪,彼此公平,死亦无冤,可有异议?”

他依旧面具遮脸,嗓音清澈宏亮,听起来十分年轻,如此冷峻的字眼,却如诵读情诗一样令人神痴,让人好奇他的相貌是否和他的嗓音一样温雅。

李义罕冷笑:“月鹘依仗蛊虫,赚了些便宜,现在要动真格的,倒是婊子立碑。喂,你藏头缩脸,就不怕冤死?可敢把面具摘了,通名报姓,不然谣传起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