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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八章 一顾倾城

他其实一直是这样做的。

除了守不周山隐秘,十余年来至少凭阮雪音所闻所见,他一直都系生死于主君。

所以对方语出,她沉默良久,再开口只是:

“记住你对淳风的许诺。带她去看不周山的桃花。”

沈疾没应这句。

这句之后漫长冬夜,直至晨曦初降,全队人马都只是赶路,再无交谈。

曦光迷蒙、天还灰败之时,初雪落下来。

皇后出宫乃奉秘旨,回来自是走最偏僻的长信门。景弘六年她第一次出宫回蓬溪山,十日后带着结香归来,便是走这道门,门内等着的是云玺和棠梨。

今日云玺也在,却立得靠后,盖因首当其中居中等待的,是顾星朗。

龙纹斗篷加身,浑白一片,只乌发和玉冠的存在叫他不至被完全隐没于飞雪中。

雪势虽猛,刚开始下,地面无积。阮雪音却觉步步踩在将将触地的雪絮子上,一踩一个准,朵朵化开,很快便湿了鞋尖。

至跟前,顾星朗对她微笑,道一声辛苦,展臂将绛红斗篷罩在她身上,又低头瞧她脚上短靴。

分明男子样式,由她穿着莫名秀雅。

阮雪音却盯着他的脸瞧。“哪里用亲自来等,寒冻的天,起这样早。”盯了半天,瞧出眉间倦,“还是根本就——”

彻夜没睡?

顾星朗仍是微笑,“你出门办事尚不畏寒冻,也是彻夜无眠,我怎好暖被窝里独宿?”

实是再排布周全也不放心,必要睁着眼不断确认她稳妥。

阮雪音笑笑,挽他胳膊,“走吧。”

顾星朗却回身,接过云玺递来的一双棉靴,蹲下。

“别——”

再是合宫皆知的宠爱,主君于众目睽睽下蹲着为皇后换鞋,太过了。她小声阻。

顾星朗何曾受她阻,吩咐云玺上前将人扶好,气定神闲开始脱她的湿靴。

都妥当,他站起来检视一番,方牵了她手往宫内走,复笑道:“你这副装扮,谁知是皇后。”

此地无银成这样,是真不管不顾了。阮雪音遂顺他话道:“君上为一无名小卒、还是男子换鞋,更加惊人吧。”

顾星朗点头:“近来气氛是沉重了些,传个君上或有龙阳之好的笑话缓一缓,也不错。”

“君上或有龙阳之好,随侍十余年的两位大人倒都幸免。”

两位大人,自指涤砚和沈疾。

哪怕顺嘴,阮雪音也从不开这样的玩笑。过火而非她一贯作派,自然,便是有意。

至少是下意识提及。

顾星朗方止步,回身向沈疾,“都一夜没合眼,回去休息吧。昨日没议成的事,明日或今日晚些,再来找朕议。”

沈疾遵旨,深一礼,转身出宫门。

雪势愈大,将好不容易破云而出的寸许曦光遮蔽,晓色重归夜色,很快模糊了沈疾高大的背影。

两人皆顶着斗篷的风帽,并立大雪中看那背影渐逝,许久了,满目雪帘仍是在看。

涤砚离他们最近,也隔了有一丈远,一等再等眼见二人帽缘白绒间都堆了雪粒子,终于擎伞上前。

伞大够挡一双人,也便沉,顾星朗不动声色接过,举在两人头顶。“去明光台看雪?”

祁宫制高点,览整座国都,国都将被雪覆,想想已觉壮观。

阮雪音点头。

明光台便在御旨示下后、二位主上抵达前准备万全。

因皇后畏冷,高台上炭盆相连,帷幔低垂,将热气尽拢其间。茶食亦都滚烫着被端上来,阮雪音饮下两碗姜汤,又吃些软点,渐觉热血自丹田往四肢百骸,人暖过来,困意始生。

远近城阙屋瓦间,积雪还薄,正以肉眼可见之快变厚。顾星朗似在听雪声,又似在数瓦片,总之神思皆远,直到阮雪音悠悠开口:

“让他去西境吧。”

那头没立时回。

雪声簌簌响在天地间,纵横街道上偶有一两个黑点移动,是早起的百姓,为睁眼忽至的初雪收拾门前。

“旧的还是新的?”半晌他问。

旧西境是从前祁崟边境,也就是如今祁西新区的东缘;新的,自然便是昔年崟国西境,青川之西,继续往西,高原连深谷,日夜跋涉可抵不周山。

“新的。”阮雪音轻答,“旧西境虽设了小范围关隘,”为刚开始融合这几年的稳定故,“让沈疾去守,大材小用了。”

其实去守新西境也很大材小用。毕竟再西人迹罕至,更无国家。两人都心知肚明。

“他自己跟你请的?”

“他问我意思,我建议的。”

“他同意,请你来谏言。只是戍边,还是掌兵?”

“全凭君上定夺。”

雪声又在天地间震响片刻。阮雪音忽觉自己出生那日所谓雪声似雷,也许非讹传,乃实景。

“他护驾险丧命,居功至伟,休养近整年方愈,一朝往边境,不可能屈于人下,须为边将之首。”许久顾星朗又回。

“君上认为适宜便好。”

“问题是,你觉得适宜否?谏言的是你,断没有话说一半的道理。”

顾星朗转脸瞧她。若非他神情依旧温柔,语气也柔,单凭遣词造句,极易引误解。

“臣妾以为,可以掌兵。”

“他心意定了。”

“是。”

“几分可信?”

“十分。”

顾星朗一直温柔的眉梢动了动。

眼中明光亦动,探询意味。

“那些已具嫌疑的世家,最后若被坐实,君上打算如何处置?”

显然他在等她说沈疾十分可信的缘故,而她绕开了,或者说正用另一件事来试探他对沈疾之事可能的态度。

“怎样算坐实?”

这也是阮雪音最费解之处。

亦是沈疾唯一没对她坦陈之处。

或者他也并不知?

自来改天换日,无论立新君还是定新制,免不了刀兵之助,用不用、用多少是一回事,总要有。

而这些深谋者,无论主副,从阿那坦到世家,其刀兵在何处呢?

仍在君王手中。百般思量,阮雪音只拿得出这一种解释。所以他们一直在引势、促势,最后借势,便如阿那坦嘱咐,循大势而为。此亦是世家长久得匿于棋盘中而不被发现的原因。

她没提阿那坦,只将这番推测以世家之名讲出。

“我也这么想。”顾星朗点头,“所以坐实之时,必已到你死我活之际。都你死我活了,如何处置,无须讨论了吧。”

“你会等到那时候么。”她不再看他,转望帘外雪。

“我要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