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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四章 手心手背

对峙虽未息,议和已在进行,故竞庭歌和上官宴是并肩而立,上官妧抱着那孩子,直朝两人走去。

也便叫慕容峋顷刻明白,这声“爹爹”唤的是谁。

上官宴的女儿,不就是芳蔼郡主?打出生便养在祁宫,名为顾星朗的义女,实是为质,用以牵制上官宴。

居然被他们带到了苍梧?

他脑子有些乱,纷至沓来的猜测盖不住那小模样烙下的深痕。

这样眼熟,是像谁呢?

因退了一段路,上官宴的五官已再次看不清,他对此人不够熟悉,一时难比较。反而孩子的脸顽固地在识海里显现,越来越明晰,那眉眼,尤其是眼睛,杏仁儿的形状尾稍偏偏往上微挑。

杏眼承自纪桓,是竞庭歌与纪晚苓的相似处。后来他看过颜衣的画像,方晓得那不同处,竞庭歌那微挑的外眼角,来自其母。

这孩子的眼睛,像竞庭歌。

那一声歌姨之熟稔亲近,分明就是在唤娘亲。

去年他便问过她,在祁近一年,是否与上官宴一处。【1】

她答没有。

他当时便觉疑点重重,若没有,单上官宴执意求娶这一项就很难解释——若无朝夕相处,何来执念?仅凭容色?上官宴这样的阅历,美色见得还少么?

如今看来,她骗了他。那大半年她分明就在麓州,不仅同上官宴一处,易容扮作他的如夫人,甚至,甚至还有了孩子!

怒火自脚底往头顶冲,熊熊就要炸开,在最后一瞬忽被掐熄了外层的焰。

芳蔼郡主出生在七月,大祁天长节下一日。

而那年竞庭歌与自己在锁宁皇宫道别,已近二月。

便算她立时就去了麓州,总共才五个多月,如何生得出孩子!

而以七月生产倒推日子——他呼吸一窒,如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

下一瞬,万籁俱寂中,突然响起无比畅快而至于猖狂的大笑。

这头竞庭歌刚接过阿岩抱在怀里。

阿岩正歪着头与爹爹贴脸蛋儿,蓦地听见此声,吓一跳,往竞庭歌怀中一缩又抓紧上官宴的胳膊,方回头去看。

慕容峋笑得太猖狂,直教所有人侧目。

刚还因议和气得暴跳如雷呢!主君这是一晚上死了又生,杀了人又差点被杀,总算想通,意识到终归是胜,高兴疯了?!

只竞庭歌和上官宴明白过来他为何如此。

两人得见孩子的笑意尚在脸上,却是淡了些。半晌竞庭歌道:

“我过去一下。”便要将阿岩交给上官宴。

“上官宴!”却听慕容峋大喝,同时下马,兀自往这头走了十数步,停在中央,“你过来!”

他没带兵器没带人,君子之邀。

上官宴也便停了接阿岩的动势,对竞庭歌一耸肩:“还是我过去吧。”

慕容峋玄衣铁甲,上官宴淡青袍服,交会于两军之间,是截然不同的两副天地。

都笑着,缘由不同又其实相同。

“其实你早说,曾帮我照顾妻儿,方才不至那么费劲,朕自会饶你性命。”

上官宴看了片刻他一脸得色,“若早说了,君上怕更要杀我泄愤。君上可知她方才过来,怎么同我谈的?”

慕容峋眉目微凝。

“她要跟我走,带着阿岩,我们一家三口去山水之间度余生。芳蔼郡主姓上官名岩,君上知道吧?这名字还是我起的,也算对得起君上。”

慕容峋方反应那岩字从山部。

但他笑不出来了,“照你这么说,朕还该谢你。”

“君上这般皆大欢喜地守住了江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君王的胃口与希冀,本就不与我等凡俗同。”

“上官公子又岂是凡俗?”慕容峋脸黑声冷,“你的胃口与希冀,比朕还大!”

上官宴笑摇头,“我会答应她提议,便是不如君上的胃口大。还是说你愿意同我换?国家给我,让我推新制,她与孩子给你,你们去山水之间度余生。君上可答应?”

那年在蓬溪山顾星朗真问过他。

江山换竞庭歌,换不换。

以至于他有些怀疑上官宴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从顾星朗那里听闻了前尘。

这些年他不时便会想起此题。

到今日,其实已经很清楚。

既清楚,也就容易答:“我怕她不答应。”

上官宴一时没懂。

谷  “你过去吧,让她过来。”

竞庭歌一直提着心在看,见上官宴转身回来更觉提心,只怕途中生变,人走到跟前了方大松一口气。

“怎么办呢,眼看要定的局面,或又有波澜了。”上官宴挑一侧嘴角,笑得有些坏,那公子哥模样很似初见时。

竞庭歌微蹙眉,终没说什么,交阿岩给他,抬脚过去。

慕容峋望着她走过来。

忽觉紧张了许多年的心脑躯干都开始松弛。

莫名就又笑了。

竞庭歌瞧他那副样子,颇觉不祥,刚走近便听他道:“我愿意,愿意同他换。蔚国给他,推行新制,咱们带着女儿远走高飞。”

再有准备也没想到是这句。

周遭陷入空前绝后的安静。其实除了他们俩没人听得见这句话,那安静却像是全天下都听见了,因为震惊,不敢发出声息。

“胡说些什么——”

“我的野心和信心大半是你给的,你若走了——”

“你姓慕容。你身后的皇宫是你家族百年基业。我这般运筹就是为能保你——”

“你在行臣子之责,可我从来就不把你当臣子。你想给我忠诚赤心,可我想要的,是你爱我。歌儿,”他上前半步,“年初在寒地,热泉边,我以为我终于得到了。没有么?”

竞庭歌垂眼睫。“如此安排,是为最佳。我跟他走,还能帮你看着他。”

“借口。照你这么说,当年阮雪音也可以跟阮仲走,也能帮顾星朗看着他。但她没走,她回了祁宫,做了他的皇后。”

竞庭歌的脸已经非常苍白了。“我与你,阮雪音与顾星朗,从来便不一样的。”

“从来便是一样的。差别只在,阮雪音不爱阮仲,至少不是男女之情,但你,”慕容峋声音发涩,心上骤痛,“你爱他是吗?”

竞庭歌已经忘了自己从前,怎么做到无论心绪如何,都能灿笑的。她这会儿试图灿笑,完全不行,只尽量和缓道:“也许吧。”

“那你,爱我么?”

这题似乎比上一题费思量。

许久她方答:“也许吧。”

慕容峋竟然为这三个字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