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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吴相公闲作酒诗,俏悍妇大闹客栈

就说这日,张秋和郑寻生给柳茂说和演示了半日,他才知道跑堂要做什么,到下午也算是正式做事了。

寻生客栈开了这么久,回头熟客自然很多,第二日,柳茂就看见一个人,这个人与其他客人不同。

这是个男子,风度翩翩是举止从容,相貌英俊又儒雅和气,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一进店,柳茂就招呼道:“客……客官这边请,打尖还是住店?”

那人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道:“伙计,上一壶好酒,你们这里最好的酒。”别的客人进来都是先上的茶,他却直接要酒,这样的一个人,也不是那些嗜酒如命的江湖上的粗鲁汉子,柳茂虽没见过多少世面,还是略有些惊讶。

他下去问郑寻生,唐分慧给盛了酒,郑寻生道:“小柳啊,这个人你可得小心一点。”他也没有多说,就忙自己的去了。

柳茂带了酒过去,问道:“客官,您还……还,还有什么吩咐吗?”这人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问道:“小兄弟多大啦?”

柳茂道:“十五。”

他“哦”了一声,柳茂忙给他倒酒,道:“客官,您请。”

那人笑道:“我叫吴离春,你叫我吴大哥就好,你要不要来一杯?”

柳茂推辞,又招呼别的客人一番,吴离春道:“伙计,再给我来壶酒。”

柳茂过去问道:“你,你喝完了?”

吴离春道:“用的着这么惊讶么,岂不闻:好酒也能勾起肚里馋虫,我这人平生没多少爱好,正好你们这儿酒好,所以想多喝几杯。”

柳茂道:“我,我娘……说过,贪……贪杯不,不,不好。”

吴离春道:“贪杯是不好,可这点酒醉不倒我,小伙计,你也来喝点,说不定说话就会利索多了,看你也是个机俏人物,来,咱们这小镇好得很,我也很高兴又到这里来,今日到这家客栈碰到你也是有缘,陪我喝一杯。”

柳茂道:“不,我,我不会喝,我也从不喝。”

吴离春笑了起来,道:“小兄弟,大丈夫得有大丈夫的气概,虽然你尚且有些小,但这酒也不是什么猛兽毒药,怎么就喝不得了呢?纵是富贵膏梁,亦或是平常人家,酒分高下,情却两平,喝酒,便是喝的情谊,你我有缘,喝酒,便是喝的我俩的情谊。”

柳茂道:“可……吴大哥,你就不要难为我了。”

“小柳,干什么呢?”忽然,应天运走了过来。

柳茂道:“我正给这位吴大哥倒酒。”

应天运道:“看这位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俗,定然不是凡尘中人。”

吴离春呵呵笑道:“说笑了,我看兄台中庭饱满,眼带迷离,也是个神佛恩宠,雨露均沾的天选之子。”

应天运神情一阴,暗道:“这小子是什么人?”他拱手笑道:“兄台幽默了,小柳,好好招呼客人啊。”说罢,装着自若的看了一遭,便灰溜溜的回了柜台。

吴离春也不理会,仍对柳茂道:“小柳兄弟,给我来几个菜,走了半日,也是肚里饥了。”

柳茂抬头看吊在柜台上的菜牌,问道:“你,你想吃什么?”

吴离春道:“什么菜不重要,关键是要好看,你可知道,色香味,色在第一,便是看看就让人赏心悦目,再难吃也能吃得下。”

柳茂道:“祝大叔做的菜,都很好吃。”

吴离春道:“若能色香味俱全,那自然更好了。”

柳茂抖了抖抹布,实在觉得这个人奇怪又麻烦的很,道:“那,那您自己选吧。”

吴离春拍拍头道:“我刚才一看这么多,实在很难选择,你来帮我挑吧。”那边正又要人招呼,柳茂道:“真,真奇怪,你先挑,我,我去去就来。”

他也不再强求,盯着那菜牌看,等柳茂回来问道:“你选……选好了吗?”

吴离春问道:“这清水河鱼和汤煲鱼有何区别?”

柳茂这两日也记了不少东西,说道:“清水河鱼,嗯,味淡爽口,令,令人轻快,而那个……”“汤煲鱼?”“对,汤……鱼味浓汤醇,回味无穷,最是下饭,和开胃。”

吴离春道:“那好,凡事要出双成对。”

柳茂暗自好笑:“吃个菜还有这么个讲究么?”

吴离春笑道:“就要这两个菜,麻烦小伙计给我沏一壶茶。”

柳茂指着菜牌旁的小纸牌,问道:“要什么茶?”

吴离春看了一眼,道:“哟,还不少啊,那就上等普洱吧,不过我喜欢吃冷的,把它酿一会儿吧。”

柳茂自去了,等又过来时张秋一把将他拽住,问道:“那是什么人,怎么一直和你说话?”

柳茂道:“我……我不……”“不知道,真不认识?”柳茂点头,张秋道:“你小心点,说不定是那个什么紫云山庄的人,他先探探你的底。”

“不,不会吧?”

张秋道:“他一直和你说话,掌柜的跟你说了什么?”

柳茂道:“叫我,叫我小心。”

张秋道:“没错,必须小心点。”

唐大嫂过来道:“你们俩傻站这儿干什么,客人不去招呼,小张,你也是,小柳才来没多久,你可来了不短啊。”

张秋道:“我几时偷懒了?唐大嫂,你不晓得,那个人一直和柳茂讲话,我怕是紫云山庄的人来试探抓他的。”

“哪个?”

两人指给她看,唐大嫂瞧得眼细,笑道:“这是吴离春吴相公,怎么他回来了。”

“你认识?”

“认识啊,他是咱们镇上丝绸庄吴老板的独子,自小是饱读诗书才气过人,不过独有一件不好,他三年前娶亲,娶了个大户人家的女子,那女子脾气很不好,对吴相公动辄打骂,是个极有名的悍妇。”

张秋问道:“他家也在咱们镇上吗?”

唐大嫂道:“不在,吴老板落户在平安镇,而吴相公的府宅是在不远的老瓦口镇上,我也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以前他也不常来这里吃酒,不早说你们,就是大神也不一定认识他。”

张秋点头,柳茂也点头,看刚才,应天运的确不认识吴离春。

唐大嫂道:“他家娶亲时候我还凑过热闹,给他们家折彩纸,所以认得。咱们掌柜的和吴老板关系很好,所以吴相公他应该也认识啊。”

柳茂心中就疑惑了,问道:“可他为,为何叫我小……心?”

两人都是摇头,张秋也不怀疑了,各自去了。

等把他的菜都上齐全了,柳茂连忙退开了,吴离春叫道:“小伙计,再给我打一壶酒来。”

柳茂走过去给他换酒,唐大嫂问道:“吴相公是怎么了?

“唐大嫂,我,我也有点怕,怎么知道?”

唐大嫂笑道:“我才刚给你打听清楚了,他带着妻儿回来探亲,只不过不敢让吴老板知道他是个惧内的人,所以偷偷跑出来,不过一时纵了意气,其实也是个很和善的,不用怕什么。咱们掌柜的和吴老板关系很好,而且吴老板如何不知道这个儿子,所以也就放了他来,心里却明白的,刚才打了招呼,你不可怠慢了。”

柳茂点头。

应天运悄过来道:“你们说什么呢?”

两人将事情给他说了,应天运道:“原来是他啊,听说这吴公子文才过人而且无所不通,我说呢,不过想不到是这么个软骨头。”

唐大嫂道:“呸,你可别去招惹,掌柜的有事去了,吩咐下来的。”

应天运只是偷笑,柳茂自去酙酒,眼看着吴离春正在起勺喝汤,口中赞不绝口,道:“这鱼汤,咂咂,妙不可言,真是天上少有,人间难闻。”

柳茂笑道:“啊哈,你,你还去过天,天上啊。”

待他吃完,茶只吃一点,又叫喝了大半壶酒,喊道:“小伙计,过来一下。”柳茂过来,他道:“把你们店里笔墨纸砚借用一下。”

柳茂问道:“客官要,要这个,做什么?”

吴离春不悦的道:“还能干什么?本公子才思泉涌,快快取来!”

他本不愿,但还是从柜台上取了过来。

吴离春点了点笔,道:“小伙计,给我磨墨。”说罢,丢出一小裸子,道:“赏你的。”

柳茂笑着接下,道:“好了嘞。”急忙帮他取了砚磨墨,以前他跟父亲写字念书,磨墨还是会的。

吴离春想了一会儿,写下题目:偶游故里。

柳茂心想:“故里偶游,看来唐大嫂说的没错啊。”

吴离春摇了摇头,继续写下:“离乡三年本无哀,事向岁岁心更潸。而今闲日游故里,方觉初时悔家成。酒楼窗边鱼和酒,半生心中志与情。我向睢园八方友,哪堪谈与故人说。”

柳茂有些不懂,张秋过来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柳茂,这是客栈,你们写什么字?”

应天运道:“我看看写了什么。”

吴离春搁下笔,笑道:“有感而发罢了。”

应天运道:“闲情应在搁笔处,这些话还是不要写下来的好。”

吴离春问道:“为何?”

应天运笑道:“吴相公,掌柜的刚在丝绸庄捎了消息过来,少夫人正在那里大吵大闹,正到处找你。”

听到此话,吴离春脸色大变,道:“我的个乖乖,他说了什么?”

应天运眯着眼睛,道:“夫人说了,若你一个时辰内还不回去,就家法伺候。”

张秋道:“家法,什么家法?”

吴离春哭丧着脸,道:“我这娘子以前学过几年武功,我一有什么触犯他的就对我以武相向。”

柳茂被唬住了,问道:“出去耍耍,他还打你吗?”

吴离春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家中有很多……”吞吞吐吐道:“刑……刑具。”

“都是些什么?”张秋看他眼中忽然裹含着泪水,有些可怜他。

“老虎凳。”

“啊?”

应天运道:“啧啧,这可真是审犯人的刑具啊,你娘子可真狠。”

吴离春道:“那个他没给我用过。”

“为什么?”

吴离春道:“他家相传了十几代人的有一套鞭法,十分厉害,而且鞭子又细,打了不流血,就是又疼又痒,你们看看我这手臂。一旦我和他违背了,他就拿鞭子打我,别人来劝,他也不听,只说教训自己丈夫,谁劝打谁。”

他一撸袖子,上面尽是细小的红痕,柳茂道:“这,这这,这也太惨了吧?”

吴离春哭道:“谁叫我娶了一个会武功的娘子,小伙计,我看你还没多大,可得记得我这句话啊。”

张秋道:“你看你,日后的日子怎么活得下去?他不得把你打死了?”

“那倒不至于,我好歹没犯错,倒可免去皮肉之苦,他于我家又有大恩,两家人又是旧相识,这些我忍着便罢,反正没多大事。”

应天运道:“看你瘦巴巴,这回吃了这么点东西就能高兴的写诗,看来没少被虐待。”

吴离春道:“可不敢胡说,今日多谢兄弟你了,还有,替我谢谢郑掌柜,我得走了。”

柳茂道:“哎,还没给钱呢。”

应天运打着算盘,柳茂道:“两,两壶最好的竹叶青,还有一壶普洱,清水河鱼,汤煲鱼。”张秋低着头擦桌子。

“一共是一两三钱。”

吴离春淘了身上,笑了笑,又去摸裤系,道:“我好像来的时候沐浴了一番,所以,等我下次来再给吧。”

张秋拦住道:“不行,你又不是老主顾,本店概不赊欠。”

吴离春道:“我还不是老主顾?你把做菜的老祝叫来,还有唐大姐,掌柜的,他们谁不认识我?”

应天运冷笑道:“谁不知道你是丝绸庄吴大老板的儿子,但是你自己都说了,是个惧内的软骨头,谁知道你有没有钱?”

“什么?”

张秋道:“惧内就是怕媳妇。”

吴离春叫道:“我真有钱,要不你们和我一起去取。”

三人各自推道:“你去。”“小柳,你去。”但说到自己,都是摇头。

忽然风声乍响,吴离春面如死灰,喊道:“让开。”

黑色轻影“刷”的一声打在桌上,尖细的女子喊声:“吴……离……春!”

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