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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七章:咕咚羹

“臣惶恐。”贺行云深深低首,低声道:“臣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臣只是担心陛下身体,特备药膳……”

嬴姬目光未抬,指尖灵力轮转,一道幽火弹出,将地上那食盒烧成焦炭。

她眉心攒出一片冰雪之色:“收起你那毫无意义的妄念。”

垂落的幽火又再半空中盘旋成锋利的炎刃, 火光飞旋中,穿风而过,将贺行云一只手臂残忍地齐肩而斩。

鲜血喷溅中,贺行云身体因为痛苦而大僵颤抖,牙关紧咬发颤,却未发出一丝声音。

身体骤然一松, 他重重摔落在地, 目光透着几分悲哀,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臂。

虽一开始就已经料此结局, 可嬴姬无情冰冷的拒绝之意,仍旧是让他心口一阵紧一阵寒。

更让他没料到的是,她竟当真不计后果地疯了。

虽然此刻她表面看着与寻常时一般模样,可贺行云医术于中幽皇朝有大用,至关重要。

即便他犯下叛国之罪,作为天地人间唯一能够给英灵看病就医的修士,嬴姬断不可能一上来就断他手臂。

贺行云心头苦涩。

曾几何时,心高气傲凛然不可侵犯的中幽女帝,竟会为一个男人伤情绝心至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千年前,他为采药入道,误入中幽,惊鸿一瞥,心有所望, 念而不忘。

九百年前, 他身死而成就大功德, 拒绝飞升,而入中幽坐照英灵。

为的便是能够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想相守远望。

嬴姬心思玲珑, 而他赤子之心,不知掩饰,九百年时光,即便他站得再远,她在自己的后土大地之上,目之所及,怎会不知他的心思。

可她却从未在意过。

今日心思被点破,贺行云心凉之余却也决然不念回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嬴姬沉声道:“陛下,臣喜爱你,纵是你拿剑杀了臣,臣五识七窍,三魂六魄,皆愿全部奉上。人间不值得,臣愿为你值得!”

嬴姬冰冷的眼瞳,戾气大生!

殿内本已停歇的风,厉然而起,杀意如麻,带去的压力如山如海,如刺穿他的心魂。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千年没有波澜起伏的幽寒井水:“你在!找死!”

一枚乌黑森肃的灭魂钉幽幽悬起, 凝聚出强大的制裁之光,带着不为人知的可怕力量,似欲将万物吞灭。

看到那枚象征着毁灭与死亡的灭魂钉。

贺行云知晓他成功地触怒到了她,心中空茫一片,他缓缓闭上眼睛。

剧烈的心跳将血液压向四肢百骸,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一下接一下撞击着神经末梢。

殿外的幽兵说得当真没错。

此刻来寻陛下的霉头,可真不是明智之举。

贺行云面上露出一个自嘲绝望的淡淡笑意。

可笑他自妄不凡,恃才傲物,自恃自己在她眼中与常人或许会有稍许不同。

可终归,是他自作多情了。

灭魂噬心的痛苦直抵五脏六腑,死亡将临之际……

“叩叩叩……”

殿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叩门声。

眼前近在咫尺的灭魂钉僵僵停下,贺行云惊魂未定,瞳孔剧烈收缩之间。

他看见嬴姬已经掐指灭去灭魂钉,眸光沉静地看向殿门方向。

殿门寂寂肃杀的狂风有所收敛平复,在这个瞬间,他竟是感受到了陛下那恐怖浓稠的杀意也浅退了几分。

心思动容的贺行云忍不住回首望去,实不能理解何人的造访竟是能够让陛下前后变化改变如此之大。

殿门前立着一名同样手提食盒的陌生少年,他带着面具,身上渡着清辉月光,衣袍间几点光斓,乌黑的眼睛清润透亮,目光平静地将殿内这生死瞬杀一幕尽收眼底。

贺行云还被嬴姬以无形的力量擒制在半空中,手脚悬吊而起,不得自由,他瞥了一眼百里安手中提着的四方食盒,眼睛微眯,神情肃然。

百里安抬起手,怀抱食盒,状似无害地看着嬴姬,眼睛眨也不眨:“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殿内乱舞的刺骨寒风彻底平复下来,嬴姬面容虽仍是冷的,但眼中的血色散化成纯净的黑。

贺行云周身一轻,重新摔落在地上。

嬴姬目光低睨:“还不快滚。”

贺行云心情复杂,百思不得其解,何以杀机炽盛的陛下会待他忽然手下留情。

毕竟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女帝殿的,说了大逆不道之言,竟就这么容易简单放过了他?

那少年又是何人?

而且在中幽,他从未见过有那位人物能够不经传召,不唤尊称,这般肆无忌惮直入女帝殿的。

贺行云不敢再继续多想下去,死里逃生不易,他忙捂着自己的断伤,告罪离殿。

在与百里安错身而过的瞬间,贺行云目光流露出一丝疑惑之色。

此人似乎……不是活人,也非英灵。

直至贺行云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百里安这才跨过门阶,步入殿中。

他的目光在地毯间那断臂上虚虚一落,没有说话。

直径来到贺行云绝对不敢落足的内殿之中,他打开食盒,一一取出其中食物。

红泥铜炉,银骨炭,高汤,油泼辣子,牛羊肉卷,水灵灵的萝卜,翠生生的蔬菜,还有一叠叠小菜,水晶肴肉,苌弘鲶鱼,蒸凉面,夫妻肺片,咸烧白。

点心主食则有红糖糍粑,韭菜盒子,梓潼酥饼,杏仁烙。

食盒一开,冷冰冰地大殿里,骤然多了几分温情的人间烟火气。

百里安将嬴姬平日里御用的桌案当作饭桌,摘下脸上面具。

他随手抽来一本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扔进小泥炉中,当引火的薪柴用。

嬴姬冰雕般地站在那站了许久,旁若无人摆弄吃食的百里安又点了一支蜡烛,驱散昏暗,道:“今日我带了东临铺的小羊羔肉、一品楼的炙椒牛肉、南巷街的雪花鲟,不坐下来尝尝吗?”

嬴姬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案上的食物,没说话,神色似是不为所动。

她弯腰拾起地上断臂,两步走过来,将那断臂就那么血淋漓的放在案上来。

百里安身子后靠,躲过飞洒过来的几滴鲜血,皱了皱眉,手指点了点那断臂:“你要将这个煮了吃?”

嬴姬眉目一抬:“贺行云方才也是来送膳食的,可他的膳食还未送出去,一只胳膊却留在了这里。”

百里安笑了笑,坐正身体,开始调制味碟,低头道:“娘娘斩他一只胳膊难道不是因为他口无遮拦,心无所掩,痴心妄想做中找死幽太子的后爹吗?”

嬴姬面色一冷:“讨打。”

真是好大的胆子,不知死活,竟敢以下犯上,连她也敢打趣。

可嬴姬并未意识到,同样是以下犯上,口无遮拦。

她对贺行云的态度是‘找死’,对于百里安,却仅仅只是‘讨打’。

“娘娘今日火气可真大。”百里安感叹一声,又变戏法似得从盒子里摸出一个鸳鸯锅来架上,表情愁苦道:“辛辣易上火,牵怒气,今夜这红油汤底,娘娘怕是要无福消受了。”

他作势要撤走红汤锅,准备换上鸳鸯锅。

“不过也无妨,好在我准备了鸳鸯锅,娘娘可以吃白汤。”

嬴姬眉毛竖起,满脸不愉,抬起筷子压住百里安端锅炉的手背:“中幽人的食桌上,从来不会上红白鸳鸯锅,这是对火锅的亵渎。”

“那娘娘这是不计较生气了?”摇曳的灯烛火光被风吹散,落进少年的眼中,细细碎碎的光像夏日的萤火,淡淡温情。

桌上点着灯,窗外不知何时雨声渐起,夜雨敲打着房檐。

牙檐撞得叮当清脆,风雨纠缠于寂夜里,混唱的寂乱之音让百里安的声音变得极轻。

那一声娘娘唤得低低轻缓,叠音听起来微不可查,就像是只念了一声单字‘娘’。

嬴姬娘娘心口一颤,面上恍惚一瞬,她忙低头摆正炉盆,容色冷冷地夹起一块片好的五花肥羊肉,涮入咕咚咕咚翻滚冒泡的红油辣汤中。

“同那等子凡夫俗子,又何可计较的。他贺行云在中幽落馆行医,为英灵疗伤治病。

朕不是不知他存的是和心思,只是瞧他这九百年间一直安分守己,并未行出任何出格之事,这才由他而去。”

她冷哼一声,又道:“可笑是如今瞧我中幽与天玺再度结仇,连爹爹都被惊扰出世。

人界四方各地皆惶惶不安,生怕中立多年的中幽女帝一时疯狂,误入魔道,这才叫他生出了这般自作聪明的心思。

朕与百里羽这段孽缘虽已无回头之路,中幽与天玺也再无缓和的余地,但这也绝非是他一个小小奉御,试图趁机卖好的理由!”

作为中幽女帝出身,嬴姬可谓是食古董羹的高手,羊肉只在锅中涮了七下,便稳稳提筷出汤。

刚一收筷子,嬴姬就皱起了眉头,可未过多久,百里安就十分贴心地推过来一盏味碟。

嬴姬眉头很快舒展开来,她端着高贵冷艳的姿态,将筷上的羊肉蘸饱酱汁,然后吃下。

辣中带着丝丝鲜甜的浓郁酱汁包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