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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桃花罗刹

溪头近水花先发,花苞初绽,粉腮含雨,这已是桃源地界的第六度花开了。

莺歌燕舞,一派升平景象。

白决睁眼,环顾四周。

他双手合十向天,被长鞭吊着挂在老桃树的横卧粗枝上,身下是汩汩的流水,波光明灭。

“醒了?”

白酒抬头一看,在阳光里站着的似乎是白玉容这个魔道。

仙魔两道其实很容易区分,一道所修为山河灵气,另一道所修为天地魔气,二者有根本的不同。

余典说她是妖女,没错。

但白决总觉得,他还有什么话没告诉自己,大概还是很重要的话。

于是,思来想去,白决只想到一个可能。

“白姑娘,你入魔,是不是有什么委屈?”

白玉容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放声大笑,笑完俯身,冷冷地吐声道:“儿呀,你就这么喜欢你娘我?”

白决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茫然了一瞬。

“呵,要不是你长得像那个贱人,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死活?”

“我——”白决心上涌起气血,剧痛席卷而来,由奇经八脉涌向四肢,声势浩大,不可阻挡。

白玉容用手紧紧地掐住了白决的下颌,行状疯癫道:“你就是个怪物!不忠不孝不悌!居然妄想染指尊长!目无天道纲常!乱伦啊儿子,哈!真不愧是你那个痴情种父亲的儿子,哈哈哈哈哈……”

那些不属于白决的记忆翻腾进了他的脑海,像陈年的沼泽泥淖,安静地,一点一点吞噬了他的意识。

柏自在其实不姓柏。

他是素景御洲珞珈山上古白氏的少家主,身世煊赫,自打出生就被捧在祖父母的心尖上,纵然是素景九洲百家仙门的嫡传子弟都得略避锋芒。

不过,也幸好,柏自在极少出门,就算是出门也从未离开过珞珈山地界。所以,并无什么放纵蛮横之名。

白决想了想,那时候他在哪?

好像是跟着他娘在四海为家,行乞度日。

转折就发生在柏自在十五岁上,原本他修习白氏家传的功法珞珈十八拍,早早半步金丹,被传为不世之天才。

——白决一哂,他乃先天金丹,大约天下二十三洲上下数万年也找不出几个。奈何命途多舛,修为一废再废,这先天之灵有与没有差不了多少。

柏自在生平第一次远游素景九洲,在宁洲遇到了此生的劫数。

美人遭难,年少气盛。

只一眼就耗尽了红尘滚滚,他孤身抵挡住万尸鬼宗的长老,于千军万马中一臂挽救了无助的弱女子。

柏自在天性温柔,后天过得又是安逸日子,以为世间万事总是邪不胜正,以为世间万物总会圆融如意。

所以他答应了照顾这个姑娘,没有期限。

日久生情,也是寻常。

谁知道伴着美人而来的往往是接踵的麻烦。

克服困难的过程让他越来越沉迷于对这个善良美丽可爱姑娘的好感中,九九八十一难,幸好他不是一厢情愿。可就在柏自在希望与其永结同心之前,那位姑娘被万尸鬼宗的长老汝何辜劫走,惨遭迫害。

柏自在一念入妄,终成魔障。

——白决心道:也是痴心太过,仙途逆天,哪里有这等闲情?

那姑娘也性情大变,几乎没有了往日半点影子。亏柏自在还能容忍她,居然连“我不喜欢你以前的样子,那让我想起往日的不堪”这种鬼话都听进了心底。

一朝刀削斧刻,他戴上了铁笼头,重塑容貌。

——白决忽然毛骨悚然,看他搞成的这个样子,莫非这柏自在要他娶的是他白决的娘亲?然而他转念一想,他娘亲乃不周山灵,如今早已去世多年化归天地,就算是个誓约,那也是做不得数的,没甚可虑。

接着这两人羁绊又牵扯,柏自在初心未动,竟然也带着人回珞珈山准备成亲。

但是,若这位姑娘是普通的魔道也就罢了,哪怕是个无恶不作的邪魔,珞珈山白氏也有能力收留她,只要柏自在喜欢。

可惜那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十余年前因情痴狂亲手毒杀了珞珈山老祖,而被除名族谱勒令永远不许踏入珞珈山半步的白玉容。

更讽刺的是,柏自在恰恰是白玉容唯一的亲子,那段孽缘的见证。

天堑已经划下,人伦礼法压在还有些懵懂的柏自在身上,以至于白玉容为祖父母重伤驱逐出珞珈山,而他也被押解到悔过崖反省悔过时他都没有想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何白玉容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没有人能够想象出柏自在这百年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自此在白家彻底失势,从云端跌到深渊地狱的泥淖之中,只是一瞬。

那些远亲近仆最喜欢的事,就是跑到悔过崖拿那个“曾经的天之骄子”寻开心,因为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柏自在这个孽子更可笑的玩意了。

“怪物!”

“嘿,他居然喜欢他娘!乱伦啊哈哈哈哈……”

“什么玩意儿呐,啊?”

“真是白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啊,呵。”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从最开始听都听不得,到最后麻木地盘腿打坐,柏自在内心压抑着难以知悉的怨恨愤懑痛楚。

百年后,劫云盖顶,九重雷劫降下,整个珞珈山仿佛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有个惊才艳绝的后辈,在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化神期。

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距离最后的渡劫不过是一步之遥。

白家死了老祖,是以急需有后辈填补震慑力。这时候所有人都选择了失忆,柏自在又变回了那个天纵之才。

他出关,悔过崖千尺绝壁寸裂。他白衣如昨,笑容温煦,就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恬淡无欲,从未有过什么龃龉。

不过,有些事不是说放过就可以放过的。

家主册封大典以柏自在于内堂吐血未出做结,彼时他的血液已经不是殷红,而是一种淡泊的金色。

仙血为金,乃是金丹化碧所致。

白玉容恨极了那个人,恨极了那段情,也恨极了柏自在,但最恨的还是她自己。

她不愿容颜凋零半分,服用了驻颜丹,天上地下黄泉碧落再没有什么能催老她的芳华。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腹中的柏自在深受其害,无论如何都打下了化神碎脉的死结。

——也难为他的奇经八脉会碎成这个离谱的样子,原来如此。白决心中暗想,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驻颜丹,真有这等效力?白玉容当真这般丧心病狂?

四五百年前,正是柏自在最后的心念成灰,隐遁入万丈红尘之时。彼时凌天门大劫,仙魔聚首朔方原以东半步巅,大军压阵清澴七十二洞天云海。谁知道珞珈山居然还能在这时遭魔界不明武力突袭,化为一片乌有,引得仙道震惊。

柏自在纵使知道了,也远在天边,修为俱灭,有心归家,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独自避世再不过问世事。

后来白玉容居然还寻到他几回,上门几番纠缠,直到柏自在痛下决心召来了白决。白决细想之下,发觉大概是他在不知情下让人扒了那件自己脱不得的魔灵衣,被白玉容瞬时知道了藏身之所,这才让她打上门来。

以往时日,遇到这般情况,白玉容都会下了杀手,焦土十里,寸草不留。谁让他们胆敢招惹她白玉容的儿子呢?

可是,这次是怎么回事?

白决还来不及细细推究其中的蹊跷,柏自在留下的冲天杀念便席卷了一切——

杀了她!杀了她!她必须死!必须死!死!

疯狂的吼声还回荡在心头,白决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白玉容是无辜的,那他还真不好下这个手。

想来前几日在山上遇见的那个鬼婴也是她炼祭出来的邪物,且养得时间也长了,曾经见过“柏自在”的,因为对他熟悉,才会如此撒娇。

更何况桃花罗刹之名,他前世便已有所耳闻。此人素性放荡,喜勾搭美男子,引其动心,拆其姻缘,乱其红线。

照理说,世间唯一能断红线的东西应该是月老的剪子。

可人心难测,诸事难猜。

听说桃花罗刹以一己之身,系了千百线头,不可思议,骇人听闻至极。

怨怼四起,家破人亡,为祸九洲之事不在少数。

纵然错不都在她一人之身,可是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哪里容得人狡辩?更何况白玉容为炼邪功,杀稚子以补先天之气,杀弱女以填阴煞,铸下无边杀孽,罪无可恕!

于是,义愤填膺的白决艰难地解开鞭锁,摔进斑斓石子铺就的清溪里,一身湿,满头花雨,狼狈不堪却依然不解意气。

接着,爬起来就——跑了!

连筑基都不是的废物点心对上成名多年的化神魔道,谁不跑谁傻,谁乐意傻谁傻,谁傻都不能是白决傻。

他要是傻,也不能好好地养个非亲非故的儿子,还在众多师门仇家的眼皮子底下又成了次仙。

如今只可智取,不可硬拼。

三十六计,走为上。

然而,白决到底还是太低估了桃花罗刹。

只见高约三尺七寸的兴无界碑石前游龙戏凤,春色满园。

一阵风过,吹动衰草连天。

天、天啊。

白决被活活堵在了兴无与停钟界石前二十三尺,满天飞花,视线飘忽。

这等东西看多了,怕是要长针眼。

白玉容媚笑了一声,从那名俊俏的金丹修士的身上下来,凝脂般的柔荑轻轻地弹了弹落下的裳摆,丹红的朱蔻显得妖娆而致命。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