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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红尘【123】

索幸参禅及时来了,将濒死的人救了回来,鹿忧才麻木着起身,守在一旁,看着他为檀迦包扎。

佛窟来了许多人,每一个人,都会或多或少,从她身边擦过。

她看见了轻袅,看见了楼兰,看见他们对着自己的身躯哭泣,看着轻袅同参禅说,要把自己带走。

可参禅却摇了摇头,只道“不能带走,佛子醒来若是看不见公主,他会……”

为什么,参禅没有说出口。

鹿忧却懂他的未尽之言,她站在旁边,看着榻上双双躺着的人,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想重新回到那具身体里,她想要檀迦不那么难过,她想要他好好地活下去……

可怎么办,她回不去。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种滋味对她来说,并不好受,甚至有些煎熬。

鹿忧叹了口气,坐在了榻边。

她想起刚才经历的那些场景,想到了檀迦的话,犹豫了会,才状似回应的轻声说“我没有生气,我早就原谅你了。”

“我们之间,也没有谁对不起谁……”

如果不是让他吃下那个药,怕是早就在她离开陵城的那日,他就去赴死了。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记起来而已。

偏偏就是在她离开的那一日,他记了起来。

她觉得那太过残忍,让他后面,流尽了这一生所有的泪。

鹿忧守了很久,一直到翌日中午,榻上的人才醒来。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身边的人。

可当他偏头过去,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也没有伸手。

他大概是不敢,不敢去触碰那具躯体,怕自己碰到的,是已经凉了的温度。

鹿忧也没有办法,只是低眸看了看他的手腕,见伤口没有再渗血,才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没松多久,又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檀迦抬手时,不知看到了什么,怔愣了一瞬后,猛地坐了起来。

可因为身体无力,从榻上跌了下来。

他没管自己的狼狈,只是将缠在腕间的纱布取了下来,然后盯着空空如也的手腕,眸光颤动。

紧接着,人就开始在地上找着什么。

鹿忧皱了皱眉,看着他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她蹲下身,问“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他听不见的,只是到处摸索着。

鹿忧抿唇,仔细打量了他的手腕,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应该是在找,自己送他的那根红绳。

那根戴在手上的东西,除非人亲自取下来,不然,很难丢的。

她想着,是不是檀迦自己取了下来,却没想到,他在一处角落找到了。

只不过那红绳沾着鲜血,又因为刚刚来的人多,不知怎么被弄到了那,所以找到时,并不是很干净,而且,它还断了。

里面的青丝露了出来,但也只有几根,而且还是脏的。

檀迦看着,身体却好像被什么打了一棍,忽地弯腰垂首,露出一个极其悲伤的弧度。

他捧着红绳,埋首其中。

恍惚间,鹿忧听到一声低噎。

他道“我弄丢了……”

鹿忧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心中空了下,随后道“没关系的,洗洗还能看。”

“至于头发,你在我身上取一缕不就好了吗?”

他听不见,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茫然中。

青丝相赠,原来那个人在很早之前,就把自己交给了他。

而他,明白的太晚。

他想或许别人说的对,他疯了。

疯了吗?

是疯了吧。

或许,他早就该疯了。

鹿忧没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可也深知自己没有办法,于是就静静地看着,看着他,跟着他出了佛窟,却没想到,见了此生最为震撼的一幕。

当檀迦跪在佛前,磕过所有的神佛时,她才终于有些绷不住。

她就站在大殿中,站在他身后,仰望着那些神佛。

或许,当人力无法转圜时,能求的,就只有佛了。

这是他此生的信仰,也是最后的希望。

他十指握着香,止不住的颤抖。

忽地,香断裂在地。

他仓促地伸手去接,握住那段燃烧的火星,不觉疼痛般。

许久许久之后,他无意间松了手,掌中的灰烬散落一地。

他无助地去挽留,到头来却发现,连灰烬他都留不下来。

最后,他跪在佛像前,双手捂面,痛不欲生。

空荡的大殿,只余下那一声声低哑至极的哽咽“还给我……”

“求求你,将她还给我……”

“求你,让她留下来……”

他为之奉献一生的信仰,却要带走他此生最爱的人。

他的神佛不会怜悯他。

他们要带她走……

他一下一下地磕在佛前,鲜血顺着眉眼滑落,流至墨眸中,漫开猩红的血色。

那般地刺眼,那般的痛……

鹿忧红了眼,走上前半跪下去,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声音也忍不住的跟着颤抖“檀迦,你不要这样……”

“我在这,我还没有走,你别这样好吗?”

檀迦心悸了瞬,眼神逐渐恢复清冷。

隔着朦胧白雾,他望向高殿上的神佛,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缓缓站了起来,然后,不做留念的转身,消失在佛陀的视线里,再难回头。

他像是在一夜之间,恢复到了从前。

抱着她的躯体,从佛窟回到禅室后,也并没有再将自己关在里面,而是在忙碌别的事情。

他依旧用血供养着他的身体。

77也说,有着千叶莲华的血,能保持她的肉身不腐。

当鹿忧怀疑,他就这么打算养着她的身体虚度时,却意外得知,檀迦要为自己举办一场法会。

为她举办法会,那些信徒当然就不乐意了。

毕竟,他们大多数的,都亲眼看见了那天的场景,甚至心里对那些谣言已经深信不疑。

佛子与公主有私情,所以佛子才要为西域公主举行法会。

这样的话,鹿忧是不知道,从第几个信徒口中听见了。

有时候她挺无力的,灵魂出体,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听不下去想动手的时候,碰到的都是空气。

相较于信众,佛寺的僧人就慈悲多了。

他们都在尽力为这场法会准备,毕竟是出家人,能抛开那些谣言,只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需要超度的亡灵。

鹿忧稍稍感到欣慰。

法会的前一夜,檀迦早早地就回到了禅室。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抱着她,在鹿忧昏昏欲睡时,才出声耳语了句“玉腰奴,很快,你就可以回家了……”

鹿忧听着,顿时没了睡意。

她最后的心愿,确实是希望这具身体能回到西域,可真当在她清醒的时候,听到他说这句话,还是一下就听出了些许端倪。

他的语气很不对。

像是恢复了,又像是从来没有恢复过。

翌日。

佛寺广场上,再现了释诚大师法会的盛景,人潮如流。

而鹿忧被抱着,放置在佛殿中,轻袅和楼兰守在旁边,周围围满了僧众。

檀迦静静站了会,凝视她许久,才领着僧人们出了大殿,去到了广场中央。

不过一会,佛寺钟声响起,梵音阵阵。

等到法会结束,信众们才终于出声议论起来。

一时间,广场上的各种声音,几乎都要将人吞没,有些激愤的信众,更是大声地出声质问“佛子,您真的与西域公主有私情吗?”

檀迦站起身,冰冷的目光半分都未落下,似乎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又或许,他的眼里,早已进不去任何事物。

他没有回答信众的话,而是在等着,等着持戒的僧人,拿着禅杖前来。

等到数十名持戒僧前来,信众们看着檀迦脱下袈裟,跪在地上时,直接愣住了。

刚刚还喧闹的广场,顿时就死寂下来,落针可闻。

檀迦跪在蒲团上,面色从容镇定。

参禅叹息着,不忍抬头看。

僧人道“佛子,所犯何戒?”

檀迦双手合十,淡声道:“色戒!”

他曾经亲口承认过,自己犯了色戒,不过那会,他正想着让她离开,可这一次,他不会了,不会再让她一个人离开。

这一生苦渡修行,为玉腰奴情动至此,是他的劫难,亦是上天予他的恩赐。

九死不悔。

此话一出,犹如热油中泼入水,信众们瞬间沸腾了,不敢置信地喊着“佛子,您怎么可能会犯色戒呢,一定是那个妖女引诱你的!”

“佛子,这不是您的错!”

“是她引诱您,她才是那个罪人啊!”

信众们疯了似的大喊着。

檀迦抬眸,看向大殿中的方向,冰冷的眸光里,隐约现出几分温柔。

他没有理会那些呼喊,只道“是我引诱于她。”

所有的那些诋毁,咒骂,全部冲他一个人来就好。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如当头一棒,将在场所有的信徒都打懵了。

他们有些哭着,有些不可置信,还有些,状若癫狂地喊“不是的,不是的……佛子,不是这样的,肯定是她,是她勾引你的,她当初进佛寺就目的不纯,拥有那样一张妖媚的脸,就是想要引诱你,都是她的错啊,佛子,您别这样,您别揽罪……”

他们认为自己的神明高不可攀,可突然有一日发现,他为了旁人堕下神坛。

信众们接受不了,为此不惜用恶毒的言语,来贬低一位柔弱的女子。

檀迦冷声道“不是她勾引我,至始至终,都是我起了私心,是我想要将她留下来,是我持戒不严,坏了戒律。”

似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感,他墨眸深谙着,逐渐被血红占满,最后缓缓闭上了眼,近乎固执地重复着“是我引诱她,是我……”

所以那些罪孽,报应,都落在他身上好了。

他爱的人,干干净净。

她是圣洁的莲华,不该落入肮脏的淤泥中。

他愿意,托举着莲华,哪怕深陷泥潭。

可,这朵莲华,他亲眼看着她在掌中枯萎。

他没有办法。

那些污泥都想泼在她身上,他想挡着。

被砸中的每一瞬,他的悔意都无声蔓延,痛彻心扉。

这是他所守护的,如今却要伤害他最爱的人。

可他亦为了这些不值得的人,伤了她。

“不!不是!”

信众们哭喊着反驳。

也有人怒气冲冲地质问“佛子!您是佛子啊!您为什么要对一个女子动心,您这样,让佛寺所谓的清规戒律都成了笑话,我们敬仰的,是什么!您真的对得起佛祖,对得起我们吗?”

“佛子,只要你弃下她,你依旧是万人敬仰的佛子。”

“她死了,这就是佛祖在惩罚她,这就是她引着僧人动心的后果,佛祖不会宽恕她的,佛子,您醒醒吧……”

自始至终,从他坦言开始,面上都是毫无波动的,可最后听见这些话时,檀迦紧抿着唇,一直强压在心头的,那股阴暗的情绪都涌了上来,再也压不下去。

什么是惩罚?

为何要得到宽恕?

他们做错什么了吗?

他们相爱有伤害过任何人吗?

没有,从一开始,她都站在他这边,甚至不惜委屈自己。

最后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是那些所谓的,莫须有的审判,所谓的佛祖降罪。

可笑,简直太可笑了。

为什么罪恶的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为什么佛祖能宽恕他们十恶不赦的罪孽,为什么就不能够宽恕她……

他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人,最后终是忍不住,低声道了句“不公平……”

这是他第一次,质疑自己的信仰。

声音沙哑,极尽苦涩之意。

不公平……

为什么就不能宽恕他,为什么要将她从身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