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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天道有常

长风猎猎,飞羽军的铁翼旗帜和金吾卫的荆棘困月旗帜一同在风中飞舞。整装的将士们分列在两边,一边是金甲,一边是银甲,天光破云,铠甲折射的粼粼寒光压得人不敢大声喘气。

宁还卿穿着银白的铠甲,跨立在黑马上,在飞羽军的阵前默视方阵点兵。马匹呼出雾气,它承载着精装铠甲和自己主人的重量,但这对于它来说并不算艰难。

风临渊就比较清闲,他和所有金吾卫一样都是一身赤金的铠甲。有陆麟臣在,他甚至可以在阵前冥想自己昨晚看的兵书。被他牵着的良驹见过无数大场面,面对威严的军阵,它也能悠闲地甩着马尾。

陆麟臣策马在方形的军阵间来回疾驰,他每巡视过一个方阵都会对着指挥台挥一下手里那面号令旗。

他这一挥不要紧,看台边上的女眷们就比较不好形容了。

“陆少将军看我了!”侍郎的女儿捏着绢帕,兴奋得直跺脚。

“切,”镇远司抚承的妹妹翻了个白眼,“花枝乱颤的贵小姐,陆少将军哪能看你这样的庸脂俗粉一眼。”

长公主的幼女也不甘示弱:“就算不爱花枝乱颤的贵小姐,也轮不上比陆少将军还要粗枝大叶的女板斧。”

古逐月看着尉迟醒,他不知道尉迟醒能不能听见这些姑娘们在说什么,他们的位置离女眷们的看台实在是有点近,自己听得反正一清二楚。

“见多不怪。”尉迟醒低声说。

他也换上了围猎的行头,虽然没有军籍,但他师承宁还卿,辅国给他的,必定不会比飞羽军将士差。

尉迟醒身上一身银白的铠甲,里衬的玄袍上用暗灰色的冰丝线纹绣着不少鹤云松。他的护心镜是沉水般的浑浊感,懂行的人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最上乘的陨铁打造,非千斤之力或不世神兵无可破之。

宁还卿隔着人群看了过来,跟尉迟醒对上了眼神,他轻轻点了下头,尉迟醒心下感激,却无法在这样的场合以礼回应自己的老师。

镇远司抚承的妹妹突然低声惊呼:“辅国!辅国看我了!他还对我点头!”

长公主幼女再次不屑:“水性杨花。”

侍郎的女儿带着方才被讥讽的怨气表示赞同:“就是!”

古逐月:……

他实在是不知道尉迟醒是如何习惯的。

陆麟臣点完了金吾卫的兵将,策马到宁还卿的身侧,与他交谈了几句后,宁还卿把飞羽军的号令旗也交给了陆麟臣。

陆麟臣翻身下马,双手奉着两面旗帜从长长的台阶下拾级而上。太辰皇帝负手站在最高处,看着自己威严的三军五将。年轻的将军捧着旗帜送到他身侧,他拿起旗帜伸臂一挥。

将士们齐齐将长枪柱在地上,发出一声低喝。这声音混着风声一起,像是一把烧心的烈焰,让四座的男儿热血沸腾。

看台下王公们的马匹在这声低喝下同时抬起头来,四蹄细碎地踏动着,像随时都会离弦而发一样。

阿律呼格勒和胡勒王一左一右站在太辰皇帝的身侧,在赤金和银白的分界处,有一抹火红朝着高台走来。

胡勒王原本淡漠的眼神突然炽热了起来,但看清来人后,他的神色又暗淡了下去。

这一切都落在了看台下的尉迟醒眼里,他和自己的父亲中间隔着人海,隔着家国,隔着万水千山。但他能感觉到,他们都深爱着那个女人,那个风华绝代的不老美人。

但走过来的不是启阳夫人,是一身八重锦的阿乜歆。她从军队里走过,身后就有无数黄色的纸符落下。怙伦珂就在她的身后,把一把一把庇佑人的符纸扬出去。

将士们接住黄纸,揣在铠甲里。昨夜的晚宴,王公们早就见过了她,但今天在场的将士们没有见过。

他们只觉得似乎是有天神踏入人间,专门来庇护普通的凡人。她清冷疏离,每走一步就带着一分寒气扫过,将士们觉得,这或许就是做神明的孤独。

阿乜歆一路走上高台,指尖捻起一抹光亮。她伸臂在空中虚画,停下动作后,她划过的地方爆发出夺目的光芒。光芒炸开,像是雪花飘落在在场人的身上一样,带着丝丝的寒意。

“天佑靖和,既寿永昌。”阿乜歆展臂念道。

长风带起了她的袖摆,她头上的坠饰也在珰郎作响。李璟在离看台台阶最近的那边,他抬头痴痴地看着这个从雪山上来的女孩子。

李灵秀本来在在女眷堆里盯着尉迟醒嗑瓜子,看到自己的皇兄这副神情,她突然想起来宁还卿说的话。

将士们虔诚的神态,并不输于对镜尊位的尊崇。传言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耳闻,钦达天也是一个符号,代表着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李灵秀想要的,只那一件。

她先前担忧李璟所娶非他心上人,如今看来,这事比等自己父帝想通来得容易许多。

“郡主竟然真的也在围猎队伍里。”古逐月看着看台另一侧的队伍。

沐怀时就在那边,她身后立着两个真金部的勇士。离她不远的地方是李珩,并且他趁着沐怀时东张西望的空隙,正悄悄靠拢她。

她不过就是个十来岁的少女,也跟着一起出猎,真金部教养后辈的方法,果然还是不同凡响的。

尉迟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沐怀时正好往这边看过来,吓得他连忙低下头:“记住,等会儿进了逐鹿林,我们得躲着人走,打猎可以不打,躲人必须要躲。”

“尉迟醒,”古逐月欲言又止,但他还是低声说了出来,“我总觉得你在那些对你有意思的姑娘面前,都很狼狈。”

“不是觉得,”尉迟醒纠正他,“是确实很狼狈。我如今寄人篱下,只会耽搁她们的大好年华,与其因为一点点礼貌之举,给她们带去虚无缥缈的希望,还不如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比较好。”

五军号角声回应着钦达天对靖和的祝愿,胡勒族和真金部的勇士们用刀背敲击护臂。鼓点如雷声低沉地响起,长空里掠过一声鹰鸣,狂风一瞬间扬起,所有人纷纷仰起头看着天空。

海东青从靖和皇城而来,从不群聚结伴的桀骜鸟类此刻聚集着,为首的那只体型巨大,振翅仿佛遮蔽天日。

旭日初升的天色倏尔暗淡,星辰从西北而出,很快旋转着的星轨就铺满了整片天空。天色像是被写意的画师泼上了浓墨,星辉是唯一的光亮,照耀着整个南行宫,演武场和逐鹿林。

“天命所在。”

长空中一声低喃传来,像是垂下眼帘看着凡尘的神明发出了一声叹息。

所有将士翻身下马,匍匐在地。看台上叽叽喳喳的女眷们此刻都静默了下来,高台上万人之上的君主也低下头,聆听着从星辰中而来的字字句句。

古逐月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有一股奔腾的热血,像是汹涌的海浪拍打在心壁上。他渐渐听不见鼓点擂动了,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在他的耳边。

四方来贺,万人朝拜,天下皆臣,原来是这样恢宏的场面。

星辉从空中落下,每一点荧荧光辉都有既定的路线,它们擦过那只巨大的海东青,飞向了早就划定好的终点。如天河倾泻,光影从其中流淌出来。

将士王公们闭上双眼,任凭一点星光钻入他们的眉心。他们眼前呈现的,是一段必将到来的未来之事。

从不轻易为世人开卦的镜尊位,挥手洒下星辉,为所有在场的人算了一段未来。有些光点飞得很远,落入了远山的丛林里。

那里有跋涉万水千山只为等她现世的信徒们,星辉落在他们眼前时,滚烫的热泪从他们的眼角流出。信仰得到回应,粉身碎骨也不过是锤炼而非磨难。

千万段悲欢离合在此刻上演,人们的脑海里提前出现了未来或甘之如饴或痛彻心扉的必经之事。有人笑着,有人哭着,但所有人在看完了这段星命后都伏地长拜。

“天命所在!”人群不甚整齐地一遍一遍呼喊着,连威严的皇帝睁开了双眼,都忍不住长拜镜尊位,跟着将士一起低喃。

李璟睁开眼,面上似乎是愁容不展的样子,他越过人群寻找着自己老师的目光。宁还卿望过来,垂目轻轻一点头。

“古逐月。”容虚镜出现在了古逐月的脑海里。

他跟着所有人一起闭眼,却只看到一片混沌,人们山呼海啸般喊着天命所在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他只能在黑暗里四顾。

容虚镜从星辉中走来,手里的长杖散发着温和的光亮,太阳穴边的蓝色晶石正在不断吸收星辉,但很奇怪,她身侧的光辉只多不少。

“你想看什么?”容虚镜问他。

“你给我算?”古逐月疑惑地问,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这千万人里镜尊位唯一算漏的人,但这个白发的少女却又出现了。

容虚镜点头:“我给你算。”

古逐月本来只是半说笑的,但她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他想了很久以后决定问出来:“那,你能算看看钦达天嫁给了谁吗?”

容虚镜欲言又止,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出来。她抬起手在虚空中画出一圈光亮,繁杂的符文慢慢亮起。容虚镜在符文间划着许多古逐月看不懂的东西,很快她画出去圆圈就被星辉符号占满了。

“算不出来吗?”古逐月发现容虚镜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看着自己起演的星卦,神色里有些许不敢相信。

“你还小,”古逐月宽慰她,“算不出来也不用这么愁眉苦脸,你看你们镜尊位不知道几百岁了,算了这么多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