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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成长

陆麟臣从围墙上翻了下来,落在了威武侯府的后院里。他的动作敏捷迅速,守卫在墙外的御殿金吾卫一丝都没察觉。

“就这样还想软禁老师?”陆麟臣拍了拍自己衣摆上粘上的雪花,抬脚想要往书房走。

这样的守卫倒也不算是松懈,只是陆麟臣觉得既然连他防不住,更不要说风临渊了。

太辰皇帝也不知道到底想的什么,这么风临渊之所以被软禁,是因为他愿意被软禁,这么明显的事情皇帝都没能看出来。

还派上这样一群人在墙外巡逻来,巡逻去。

陆麟臣一路畅行无阻地走到了书房,然后推开窗户翻了进去。

书房里没有点灯,也没有炉火,陆麟臣摸索到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后打开了它。

但陆麟臣在自己胸口摸索了很久,都没找到兵符在哪里。

“诶?”陆麟臣把盒子放在书桌上,在自己的身上寻找兵符,“奇了怪了。”

“在找什么?”

书房的灯火瞬间亮了起来,风临渊就站在书桌对面,他的两指之间夹着的正是陆麟遍寻不到的兵符。

“偷偷拿走就算了,”风临渊看着明显脑海里正在为自己寻找说辞的爱徒,“还要偷偷还回来,总该告诉为师,你拿去做什么了吧?”

陆麟臣这就不能苟同,他连忙猛摆双手:“不不不,真不是学生,不是学生拿的,学生只是受托归还而已。”

“偷盗兵符,律法里写的是一根手指碰到,”风临渊指了一下书架上的靖和律,“也等同于窃贼,论罪皆诛。”

陆麟臣拿起盒子,捧到自己老师的面前:“那老师先去把宁辅国给——”

他比了个手刀,在脖子上一抹。

风临渊斜了他一眼,把兵符丢进了木盒里:“我可没抓住他现行。”

“学生不知道兵符之前被拿去干了什么?”陆麟臣把木盒锁上,“学生只知道自己是拿它去救了一个朋友,别的什么也没干。”

“尉迟醒?”风临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朋友是谁,但他实在想不到尉迟醒又犯了什么事,要用兵符去救。

“尉迟醒的兄长起兵了,”陆麟臣说,“靖和西北边城遭到掠夺屠杀,战报刚来宁辅国就告知了学生,学生要救自己的朋友,别无选择。”

陆麟臣双膝跪下,低下了头:“偷盗兵符是大罪,学生无话可说,请老师责罚。”

“什么偷盗?”风临渊半转身,微微仰头看着屋梁,做出思考的神态来,“这兵符不是我前几日给你的吗?”

陆麟臣被风临渊的话搞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他对着自己的老师叩头:“学生顽劣,有负老师多年教导!”

风临渊走过来扶起他:“我的东西,只有我愿意给,没有谁能抢能偷。”

“老师一早就料到尉迟醒有此一劫?”陆麟臣问道。

“这倒没有,我又不会星算的门路,”风临渊笑了笑,“我把兵符给了宁还卿,是还他的人情。”

陆麟臣其实一直感觉风临渊不是很喜欢与宁还卿打交道,两位都是靖和的重臣,但私下的来往几乎为零。

两方都没有说过彼此的闲话,也没有做过权势上的斗争,但陆麟臣就是莫名觉得,风临渊不是很喜欢宁还卿。

所以当他说到是为了还人情的时候,陆麟臣有些吃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风临渊看着他错愕的表情,“我与他确实没有私交,这人情,是关于黑水一事的。”

说到这里,风临渊突然挑眉:“黑水的事你总知道吧?”

陆麟臣点头:“金吾卫里的世家门阀子弟,有死伤,有退役。”

他当然知道,风临渊就是因为激进处理了金吾卫里积重已久的冗兵问题,才被各地诸侯以及门阀群起而攻之。

到了太辰皇帝只能软禁他,平息众怒的地步。

“宁还卿为人,工于心计。”风临渊拍了拍陆麟臣的肩膀,“你此时受了他的帮扶,日后他迟早会找你讨回代价。”

风临渊回到皇城后,听说了逐鹿林和皇城的事情,他当时盛怒至极,宁还卿却主动上门来拜访他了。

宁还卿笑得像个茹毛饮血但又斯文风雅的危险动物,他施施然跨进了威武侯府,这个开府以来他就从未踏足半步的地方。

“风将军若要拔剑,那我劝将军还是省省。”宁还卿在风临渊的动作之前,就出言阻止了他。

风临渊从阁楼上跳下来,一把拽住了宁还卿的衣领:“宁辅国!你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犯了什么罪?”

“延误军机,辱没皇家颜面,”宁还卿一边点头,一边细数着自己的罪行,“也许严重时还有通敌叛国和事主不忠。”

“但风将军,我给你机会让你肃清了金吾卫,”宁还卿笑了笑,“皇城也没有丢,公主也被找回来了。”

“无论如何,这是旗行险招,刀口取胜法子。”

风临渊送来了他,把他往后一掼:“巧言令色。”

“我说得对不对,风将军心里有数。”宁还卿说,“你军中的问题我已经顺手解决了,我想这个人情将军恐怕是欠下了。”

风临渊盯着宁还卿满含笑意的斯文双眼,他看不见其中的阴谋和诡计,但他知道绝不可能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的单纯无害。

“我从未说过要与你合作。”风临渊说。

“可将军已经得了好处,”宁还卿说,“我也可以向将军起誓,我曾经所作所为,和未来的所作所为,绝不违背为臣子的忠诚。”

“你要做什么?”风临渊问他。

问完风临渊就觉得有些不太对,他要干什么,自己问了他也不说实话,简直白费力气。

“算了你就说要我怎么做。”风临渊跳过了那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我要秩序,”宁还卿回答了他,“简简单单,凡人的秩序。”

风临渊看着他笑意退却下去的脸,丝毫不用怀疑,宁还卿是认真的。

“你……”风临渊欲言又止。

他甚至都没听说过有人试图挑战星算的权威,或者还有可能是有人曾经也尝试这样做,但连半页故事都没有为这样的人流传下来。

如今宁还卿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要凡人的秩序,不受任何天意干涉和指挥的秩序。

“将军也不必如此惊讶,”宁还卿看着他纠在一起的眉毛,不禁笑了出来,“这是我的事情,我也不是来拖将军下水的。”

“那你……”风临渊这就不太明白了,他既然不是来拉帮结派的,那来这里有什么用。

“我要兵符。”宁还卿微笑着说。

“学生已经无暇顾虑代价一事了,”陆麟臣当然知道没有白来的援手,但他没得选,“现在边境之事还未有定数,陛下就要抓尉迟醒,学生实在不觉得他的处境能有多好。”

风临渊看着陆麟臣,他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从前和朋友喝酒吃肉,高谈阔论一生戎马梦的岁月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早就走远。

风临渊才不过而立之年,为至交不计后果拼命的意气却先他一步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君主,自己的人民。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上那股江湖匪气被磨平了呢?

“我想拍着你的肩膀告诉你,自己不要后悔就好,”风临渊笑得有些寂寥的意味,“可我突然又想,人生哪能无憾,也许遗憾才更令人挂怀。”

陆麟臣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学生想到就去了,虽然明知道陛下一定会责怪,但总要先保住尉迟醒的命吧。后面责罚的事情,大不了就是受点皮肉之苦。”

“那边有海外来的伤药,”风临渊指了一下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你难得溜进来,也没什么好送的,伤药送你了。”

陆麟臣抱拳低下头:“是,多谢老师。”

.

尉迟醒倚靠在土庙的柱子上,看着古逐月一言不发地抱着干柴来点燃。

篝火照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把木柴架起来,然后又转身去抱茅草来铺个简易床铺,一刻都没让自己闲着。

头顶的破瓦咯吱作响了几声,像是有人从上面踩过。破庙的房檐上跳下来一个人,她在落地的瞬间收回了双翼。

“屋顶太破啦,”阿乜歆往里走,“我已经努力找东西遮挡了,今天晚上先凑合着过吧。”

“现在不是晚上。”尉迟醒说。

破庙外夜色如墨,满天星斗在其中旋转闪烁,但他们都知道,现在还没入夜。

“你很担心她?”尉迟醒突然间发问。

古逐月手里的动作一顿,慢慢转头来看着尉迟醒,然后点点头:“担心。”

他其实一路上也思考了很久,自己凭什么担心容虚镜。

不是作为身份地位上差距的思考,而是简单的,能力差异的思考。

容虚镜这种人,总给人一种就算一无所有也比任何人过得好的感觉。

但古逐月还是不放心。

“尉迟醒,你有没有发现,”古逐月说,“你和容虚镜有一些相似。”

“比如,在自己没怎么察觉的时候,你们总愿意选择保护者的角色。”

尉迟醒皱眉思考了片刻,他确实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是吗?”

古逐月点头:“我想应该没有任何一个和容虚镜接触过的人,会觉得她也有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就像我一直觉得你什么都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