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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风雪夜离人(上)

耶育泌把古逐月带进了帐篷,丢在了尉迟长阳的面前。

尉迟长阳在沙盘前抬起头,看着这个羔羊一样被随手一丢的瘦弱少年不禁一笑:“大首领可以稍微温柔些。”

“主君找他来做什么?”耶育泌假装没听到尉迟长阳的话。

尉迟长阳摆路摆手示意他出去,耶育泌也不多留,转身就走出了帐篷。

“我曾经有位朋友,”尉迟长阳走过来,扶起了古逐月,“也姓古。”

古逐月对他的姓氏并不是很敏感,但他猜,这个人这么说,一定是有什么故事想讲给自己听。

“你是谁?”古逐月问。

“我叫尉迟长阳,我的长生,就是你弄丢的尉迟醒。”尉迟长阳耶也没有多生气,这话换个语气来说,就十分容易被误解成是要找古逐月讨债。

古逐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的长生?”

尉迟醒点了点头,转身从一个架子上抽出个小木盒:“你们南边的孩子总有个小字,在身体不太好的时候有个小子能活得久点,不是吗?”

这事古逐月没听过,脸上也很诚恳地写着不知道。

“说是地下的鬼神,听见父母喊小孩子的小字,就会认不出生死薄上的命数已尽的孩子。”尉迟长阳耐心地解释着,“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个身体不太好的小孩子就能多活那么一些时间。”

“所以尉迟醒的小字叫长生?”古逐月问。

尉迟长阳带着笑看他,过了片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不是,醒公子。”

“看来你跟他关系不错,”尉迟长阳笑路起来,显得慈祥而仁厚。

同样是君主,善于做派的李慎让人觉得他十分严苛而难以接近,尉迟长阳则更像是和你一起坐在火堆边烤肉的胡子大叔。会给你讲天南地北的奇闻逸事,会与你玩索然无味但又令人无端痴迷的划拳游戏。

古逐月突然意识到,这么好的父亲,从未真正陪伴过他儿子完整的一天。

靖和让胡勒背负的,除了国家屈辱,还有亲人分离。

“不是,是醒公子仁厚。”古逐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夸他,只能捡了个比较通用的词。

一个人脾气好可以夸仁厚,没主见也可以夸仁厚,好欺负还可以夸仁厚。仁厚这个词,在他们奴隶群里是已经传烂了的词。

“仁厚。”尉迟长阳仔细地思索着这个词,过了片刻,也许他是觉得十分满意,所以笑了起来,“希望你不是说他过于软弱的意思。”

古逐月尴尬一笑,他当然你不敢说尉迟软弱,并且按尉迟醒地宫里的行为来看,说他软弱绝对是不够了解他。

“胡勒王找……”古逐月想了一下该如何称呼自己,“找末将有什么事吗?”

其实如果不是接二连三的事情,古逐月会想办法找到阿乜歆,然后回逐鹿林里去找尉迟醒的。

他看不太懂国家之间微妙的关系,但他知道,尉迟醒没了消息之后,除了一场毫无意义虚张声势的问责,再也没有人真的要去寻找尉迟醒。

连站在自己面前的胡勒王也是。

“不是我找你。”尉迟长阳说,“是我一位很敬重的先生要找你。”

“他人呢?”古逐月不知道会有什么让胡勒王也很尊重的人,要来找自己。

尉迟长阳想了想后说:“已经仙逝了。”

“仙逝?”古逐月仔细品着仙逝这两个字,觉得尉迟长阳或许是要自己来祭拜谁,“胡勒王是要找个姓古的人来祭牌位?”

不能吧,那不是命都要搭在这里了。

“你倒是有趣。”尉迟长阳笑了出来。

尉迟长阳放松的神色突然收拢,脸上的线条在表情变得严肃的时候也凌厉了起来,古逐月终于看出了几分高位者的姿态。

但这个高位者,学者南方的礼仪,把双手交叠在胸前,对着古逐月这个方向长拜了下去。

古逐月心下一惊,又想后退一步。

“程先生。”尉迟长阳说。

古逐月这才明白了过来,他是拜这个程先生。

还没放松多久,他突然又想起来了些什么,这个先生,不是仙逝了?

古逐月连忙转身,看着这个让尉迟长阳十分尊敬的人。

他穿着一身烟青色的布衫,衣摆下纹着寥寥几瓣莲花,在他举步的时候仿佛迎风而动。

鬼,就是这样吗?古逐月想。自己,也能看到鬼吗?古逐月又想。为什么,鬼有脚呢?古逐月还想。

“小先生怕冷吗?”程映雪问古逐月。

古逐月下意识回头看尉迟长阳,看到尉迟长阳也看着自己,发现这位程先生这个问题确实是在问自己。

“我不怕冷,先生是要带我一起下黄泉?”古逐月问。

程映雪愣了一瞬,然后看着古逐月:“我看上去像是从黄泉而来?或者说我看上去像个死人?”

“末将失礼。”古逐月抱拳,低下头去。

尉迟长阳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笑了出来:“我所说十分尊敬的那位先生,程映雪先生也十分尊敬。”

“啊……”古逐月如梦初醒一样,把这个单音长长地拖出去。

“小将军怕冷吗?”程映雪再次问,只不过这回换了个称呼。

“不怕。”古逐月其实很想告诉他,自己既不是小先生,也不是小将军,充其量算个最低等的将士。

“那小将军可愿随我走一趟?”程映雪问他。

古逐月并不是很想答应,尉迟醒还没消息,他想去找找自己的朋友。

但这念头刚萌生,他突然就发现自己心里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在催促着自己随程映雪一起去。仿佛有什么等待了他许久的,正在悄悄地流逝。

“去哪里?”古逐月的大脑摆脱了他意志的控制,跟随心脏的想法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问这个?古逐月在心里自问,他是想去找尉迟醒的。

“去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程映雪说,“或许比你说的黄泉还要冷得多,那里的时间都被冻住了。”

“时间都会被冻住的寒冷之地,”古逐月不是很明白,“那我们去干什么?”

程映雪对着尉迟长阳点点头,聊表感谢。

尉迟长阳拜过程映雪,注视着将要分别的人。

“因为不去你会后悔一生。”程映雪抓住了古逐月的手腕,拉着他掀开帐篷的门帘,跨了出去。

门外不是落叶纷飞的逐鹿林,也没有来回巡防的将士,更没有整夜不灭的篝火。

大雪,只有大雪。

天空中还有日头,但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像是不会停歇一样地从天上撒下来,狂风在雪原上呼啸,古逐月的衣衫可以说是十分单薄,但他竟然并不觉得冷。

从进入这里,就好像被什么人拥抱着。没有寒风能穿透她的臂弯,让她怀里的孩子受到风寒。

“我只能带你到这里。”程映雪说,“再往前,是我穷其一生也无法踏足的神域。”

“这里到底是哪儿?”古逐月被风里的雪粒刮得睁不开眼,他只看见程映雪放开他后,转身往远处走。

程映雪头也不回,就像早就料到了古逐月并不会追上来那样:“这里是神的墓地,念青。”

古逐月想追上去,抓着他的衣领问很多问题。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但心里的某个念头压过了他的疑问,他就该到这里来。

“念青?”古逐月重复着这两个字,呼出的热气迅速被狂风吹散在雪原。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但冥冥中就有股力量让他迈出了脚步,朝着深入云天的雪山走去。

这里是神的墓地,天下唯一的念青。

古逐月一路在雪原中行走着,脚下是从太古以来就封冻的冰川。裂纹一次次生长出来又被冻结,就像是无数次挑战极寒拼命存活,却最终依然走向死亡的所有生命。

远处两座相对的雪山向着天穹生长上去,锋利的棱角让人怀疑它是被天神手中的刀剑劈成的。

有个单薄的人影撑着伞站在风口出,雪花在伞面上堆积,他闭着双眼,神情清寂得像是等待了千年。

古逐月用手挡住迷眼的大雪,从指缝中去看那个人。

仿佛察觉到有人看他,他睁开了眼睛,将伞上厚厚的积雪抖落,朝着古逐月的方向走过来。

狂风中他能把伞打得稳当,并且显得十分轻松,古逐月觉得这一定不是个普通人。

“小生,”那人与古逐月打招呼,“到我跟前来。”

古逐月脑子里还在思考着诸如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过去这类问题,脚下却已经迈开了步子,朝着他走过去。

“先生。”古逐月十分顺手地接过他手里的大伞,替他撑着挡雪。

肌肤接触的短短一瞬间,古逐月发觉他的手已经被冻得冰凉。

“雪这么大,先生在这里是为了等我?”古逐月感觉他真有可能是为了等自己。

这个人一身谪仙一样的气度,站在寒风萧瑟的山口撑着于时宜并不贴合的大伞,在自己走来时,与自己招呼。

虽然这有些自视过重,但古逐月真的觉得他是在等自己。

“是?”他点点头,肯定了古逐月大胆的猜测。

“先生为何等我?”古逐月没有问他的名号,因为他觉得这并不重要,不管他是谁,都是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人。

就像带着他转瞬穿行千里来到这里的程映雪,在古逐月眼里也都属于那种见一次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