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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偶遇

尉迟醒拿着木簪,此时张望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沐怀时不遇到些什么,应该是不会丢下这个簪子的。

“少先生心中有疑惑?”一个穿着银色衣衫的人走到了尉迟醒面前,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尉迟醒。

这眼神仔细来解读,大概就是,我知道你有问题想问,恰好我能回答,你快些来问我的意思。

尉迟醒见他衣着不凡,双手交叠在胸前,对着他长拜下去:“不知先生何意?”

面前这人托起了尉迟醒的手掌,拉着他往偏巷里走:“你心中定然有想不开的疑惑,说与我听听,我或许能为你指路。”

走到行人稀少的地方,他就松开了尉迟醒,与他并肩而立。

尉迟醒转身面对他,再次拜下:“先生,我出门匆忙,身上并未携带财物,我朋友或许有些麻烦,我实在无法与先生过多交谈。”

他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听到尉迟醒这样说,他倒是一愣:“你觉得我是江湖骗子?”

尉迟醒不置可否,只低着头希望他早点放弃行骗的意图,因为自己实在是没带钱。

“我姓容,单名一个澈字。”尉迟醒面前这人端着架子淡然地说。

容家盛名在外千载有余,从没有人敢打着容姓的旗号招摇撞骗。星算师辈出的家族,除了天资无法伪装,世人也给足了尊重,绝不会借他们的名义行事。

所以每一个容姓的弟子,在说出自己姓氏的时候,都是骄傲矜贵的清冷姿态。

就像容澈这样。

尉迟醒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头埋得更低了:“容先生见谅。”

他实在是没见过这位星算师,实际上尉迟醒根本就没见过几个星算师,这些人乘云来驾雾去,比空气还虚无缥缈。

就算见到,也都一身黑袍,把自己笼罩得严严实实。真正看到正脸的,就只有一个容虚镜,和面前的容澈。

“既然知道我是谁了,”容澈扶起他,“那再想想是否有烦忧之事要求结果。”

容澈见尉迟醒一脸烦忧的神色,加上闭上眼是脑海里那点星光的强烈吸引感,觉得或许能否穿行千里,要看是不是有什么人迫切需要自己出现。

所以他断定,心诚则灵四个字,不是指星算师,而是指急于想要一测未来的信徒。

哪里需要星算师,信仰,就会带着他们出现在信徒面前。

“不太对啊……”容澈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机智鼓掌,他突然想到,如果是这样,那镜尊位岂不是每天每时每刻都要在不同的地方出现一次。

“什么不对?”尉迟醒试探着问容澈,“先生对我说的话存疑吗?”

“你说什么了?”容澈下意识反问,扭头看到尉迟醒一脸疑惑的样子,只能解释道,“那个,我方才走神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想求先生算一算,我与我一位友,未来最近的相逢会是何时何地。”尉迟醒重复了一遍。

“这……”容澈拉长了音节,脑海里疯狂思考,超纲的问题该用什么知识解决。

容虚镜目前教给他的东西,只够算一个人一生中的片段,可无法在其中一人不在场的情况下算两个人的交集。

这小少年和他朋友未来最近的相遇,容澈不是算不出来,不过不一定是他要求的那一位友人。

一生相聚分别那么多,容澈也说不准他会算到哪一段。

“容先生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尉迟醒看他十分犹豫,以为自己的问题触犯到了容家的某些规定条律,“若是为难……”

“能算。”容澈斩钉截铁地回答。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容澈突然明白了容虚镜为什么要给他一个空的占星笔记。

书上的知识数不胜数,但只有自己一次次演练实践,才能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才会开始思考怎么解决这样问题。

在一次次触碰自己的能力天花板时,就会得到不断的提升。等回头看去的时候,已经解决的每一个小问题,就是登上修行殿堂的通天基石。

“不愧是尊位!”容澈心里对镜尊位的崇敬之情又加深了几分。

遥远的雪山群上,容虚镜坐在海东青柔软的背上打了个喷嚏。

“你的友人,叫什么名字?”容澈问他。

“真金部耶律呼格勒之女,娜仁托娅,汉名沐怀时。”尉迟醒说。

“你什么人啊?”容澈眉头一皱,觉得此时并不简单。但他突然想到面前这小少年是什么人又不关自己的事,“算了无事,闭眼。”

尉迟醒正想自我介绍,听他的话,就顺从地闭上了眼,等待着容家的星算师为自己起卦。

容澈从乱柳繁花中穿过,看到这个少年站在兵临城下的城关墙头,一身银色的铠甲折射寒光,让人心生仰视感。

他抬头看着天穹,那里有个神明般的人悬于空中,巨大的雾色气流在她背后汇聚成羽翼的形状,她也在看着那个身披铠甲的少年。

容澈登上城楼,走到尉迟醒身边,固定的画面开始流动,少年张开的嘴型开始变换:“阿乜歆!”

容澈看着这个被叫做阿乜歆的女孩子降落下来,在城墙上奔跑着向着尉迟醒而来。

他躲开的时候本以为自己可能会遭到一记,俗世情爱甜蜜的会心一击。但阿乜歆跑到了这个少年身边,却并没有拥抱他亲吻他。

两个人站在城关上,相视一笑后就转头去看城楼下。

容澈愣住了,按理说这种场面不应该是最容易动情的吗。

“是我太俗?”容澈从静止的场景里走出,又一步跨进了另一个场景。

大雪在驿站门外堆积着,这个叫做阿乜歆的女孩子,丢下了自己的狐狸皮大氅,仿佛要冲破所有世俗一样地,跑向了这个少年。

或许不对,这时他已经不再是少年模样了。他五官更加深邃,线条更加凌厉,懵懂初成的少年长成了英姿挺拔的青年。

阿乜歆撞进了他的怀里,把自己的小脸埋进了他围领的水貂毛中。

青年伸出手,把她藏进自己的披风里,不让寒风侵袭她半分。

“尉迟醒。”阿乜歆不肯抬起头,只环着他的腰低声喊他的名字。

“尉迟醒?”容澈仿佛知道这个名字,又仿佛不知道。想了一下发现记不起来后,就放弃了思考。

尉迟醒伸出手来,轻轻地拢着她的后脑勺,阿乜歆与常人颜色不甚相同的发丝温柔地在他指缝间穿行。

“嗯。”尉迟醒偏过头,把脸颊抵在她的发顶,轻声回应着。

“尉迟醒。”阿乜歆攥紧了他后腰的衣服,再次喊他。

“我在。”尉迟醒并不催促她说什么,她叫一遍,他就回应一遍。

夕阳从西方照射过来,给尉迟醒的脸上度上一层橙色的暖光,他一眨眼,睫毛投下的阴影就像羽翼一样轻颤着。

容澈如愿以偿看到了他们拥抱,但他感觉这仿佛并不很甜蜜。天机只有短短一瞬可测,容澈还想再看,可惜星辰不再给他机会。

一眼望过去,只剩下了无尽的白雪。

容澈睁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尉迟醒突然觉得有些想笑,你这小子,这多年心里想的都是这一个姑娘。

说专一吧,又好像有些无能,乌龟追兔子都该追到兔子老巢里去了。

“尉迟醒。”容澈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来引起他注意,“沐怀时下次与你相见在拜天地的礼堂。”

尉迟醒睁开眼,迟疑地看着容澈。

“你这是什么表情?”容澈被他古怪的神色搞得摸不着头脑,“不信我?”

“多谢容先生,”尉迟醒拜过他,“若没有别的事,在下可否告辞?”

容澈见他并不是很想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只好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拜谢先生。”尉迟醒再次长拜,一表对这萍水相逢时伸出援手的感谢。

尉迟醒这幅神情并不是怀疑容澈所算的真假,只是他看见了两段与阿乜歆有关的未来。

尉迟醒也不知道为什么容澈还没给他,他就能看到,他已经无暇去思考。

话本小说里的爱恨尉迟醒看过不少,爱而不得的故事也看过很多。对于那些原本可以完美,却最后失之交臂的遗憾,尉迟醒也不是不会喟叹。

他看见了,那是河西走廊外的驿站,岐山鸑鷟生而不灭的业火不知为何被大雪覆盖,那个从来都是笑着的少女,心事重重地拥抱了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已经可见岁月的无情,但阿乜歆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改变。

她转身拥抱自己,留恋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像是提前透支了余生的所有共处时光。

尉迟醒隔着衣衫摸到了怀里的木梳,木头像是燃烧起来了一样,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用手掌贴上去。

原来天道比星算更冷漠,万事万物从降生从萌芽从苏醒开始,就已经有了结局。

尉迟醒一边想一边走,等回神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人已经走到了正轴街道的暗巷里。

雷州商业还算繁华,如果说主街道上的各种商铺是树上开的美丽花朵,那它背后的暗巷就是深扎进泥土的根枝。

生于阴暗肮脏,却又无法割舍。

暗巷里的人大多衣衫褴褛,形容不整。尉迟醒大概是饶到了一个酒馆后门,街上躺着许多酒气冲天的醉汉。

深秋的季节里,他们敞着肚皮姿势各异地躺着,时不时打个酒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