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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终生之误

小眼睛的刀掉落在了枯叶堆里,他瞪着这个原本该呆在岭南的青缨卫,生命随着鲜血的流失而愈见微弱,他栽倒下去,却依旧睁眼看着马背上的人。

“池将军!”后方更多的青缨卫跟了上来,马蹄声像是鼓点一样踩在古逐月的心脏上。

古逐月本来以为小眼睛的眼睛真的很小,但他倒在地上的时候,古逐月才发现这双眼睛大得十分空洞。

他空洞地盯着马背上的将军,空洞地盯着这风景繁华的世间,空洞地盯着,远处那个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流犯。

“你干什么?!——”古逐月发现自己身侧有人擦肩而过,他把目光从小眼睛的脸上挪开的时候,看到瘦竹竿也拖着长刀往前冲了出去。

“当然是,”瘦竹竿在跑动之中,将刀高举过头顶,“杀敌!——”

池照慕抬头看着如蝼蚁般冲向自己的将士,她从马背上抽出一把刀抛起在空中。阳光照射在翻转的刀身上,折射的寒光让古逐月下意识侧头一躲。

她伸手抓住刀柄,用力向前一掷。

血肉之躯,是有温度有软肋的行动之物。当冰冷的金属穿过这样的躯体时,温度流逝,软肋被击破,生命也就被夺走。

短短片刻,两个和古逐月一同喝着酒啃着饼的飞羽军就倒了下去。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问青缨卫是什么。

池照慕策马走到瘦竹竿的尸体面前,侧身把扎在他身上的长刀捞回手里,飞溅的血液一下打在她的披风上,留下一道嫣红的痕迹。

“池将军!”落后的青缨卫赶到了池照慕的身边,其中有一匹马上坐着两个人,前面的那个贵族模样的被绑着,后面黑衣服的人把他揽着策马。

古逐月把手里的饼丢进了火里,不知道怎么的,他觉得很生气,这样的生气,离之上的愤怒和之上的仇恨还差得远。

只是一种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把自己的东西摧毁的生气的感觉。

从前是个马奴的时候,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也没有什么是一定要他去守护的。天地浩大,他孤身一人活着,在繁华的世间穿行。

没有牵挂没有执念。

但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他会觉得生气了,会觉得被冒犯了,会觉得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

一个青缨卫注意到了古逐月,他搭上弓箭瞄准了他。

“不必。”池照慕扫了一眼古逐月,“一个即将被流放的犯人而已,那两个才是靖和的走狗。”

池照慕用眼神点里一下倒在地上的小眼睛和瘦竹竿,然后又抬眼看着古逐月:“你自由了,想跑赶紧跑,后面跟来的人可不见得会放了你。”

她的话刚说完,古逐月就听到了许多的呼吸声。

那不是人的呼吸。野兽在伏击猎物的时候,除了将自己的脚步放到最低,连呼吸之间都带着故意掩饰却越发明显的兴奋感。

因为猎物无法逃脱了。

“也不会放过你的。”古逐月抬头,看着池照慕笑了笑。

池照慕身下的马匹不安地踏着步子,古逐月这一笑让她愣了一下。

她从没见过这么像野兽的人,他明明是阶下囚,却带着一股主宰生杀的气势。

但池照慕并不是待字闺中的大家小姐,只是一愣,她就找回来自己骄傲凌人的正常姿态来:“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古逐月抬起右臂,手掌向上,镣铐在他的举动间晃动着相撞,发出哗哗的响声来。

“见微。”古逐月说。

白日里的点点星光向着他的手中汇聚,一把银色的长弓在他手里渐渐成型。

兵器生来就有自己的气度,如同冥灵之间有一个无形的魂魄在守护着这冰冷的物件。神兵天成,大多数普通人被它们的威压所镇而无法接近,无法拿起,甚至无法直视。

池照慕眼里,这把被这个流犯叫做见微的长弓,就带着让人心悸的威压。

“你敢妄动!”池照慕身侧的青缨卫拦在了她的面前,把被绑着的那个贵族拖到了前面来,“你们的太子还在我们手里。”

池照慕被乱糟糟的形式和见微的气度所扰,如果不是这个青缨卫的话,她或许还没能瞥见古逐月衣领上金吾卫的荆棘困月图腾。

被绑着的人趴在马背上,古逐月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可以肯定,那不是李璟。他见过李璟,李璟和这个人的身形相差很远。

“关我屁事。”古逐月拉开弓,对准了池照慕。

数十个青缨卫鱼贯前来,拦在了池照慕面前,数十把长弓拉开,羽箭上弦,对准了古逐月。

他们没敢放箭,这个流犯手里的东西不是俗物,也许他在死前放出的一箭都会威胁到池照慕的安危,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凶兽的呼吸声在古逐月的耳边越来越沉重,仿佛就是野狼伏在他的耳边,嗅着他的脖颈准备下口。

风亦尘在暗处看了许久,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发笑,一个毫无从军经验的马奴竟然让这么多训练有素的青缨卫束手无策。他踏着树枝,在林间轻盈地跃动着,不到片刻就出现在了池照慕的视野里。

青缨卫认得这个戴着面具的人,中途杀出的狼骑就是他带来的。

羽箭纷纷调转了方向,齐刷刷地指着这个站在树上的男人。

古逐月原本想看看他们指着谁,但一回头,还没来得及向上看,群狼从林间钻出的场景就让他失去了任何语言和动作。

袒露着胸膛的首领骑着头狼出来,骑着野狼的战士们簇拥着他,他们的脸上涂着诡异而令人不敢细看的图腾。

他们的手臂上额头上脖颈上,戴着粗糙而硕大的宝石串成的链子,野狼每走一步,那些粗糙的宝石就跟着晃动几下。

在各种战争故事里,最前面的这个首领只有一个名字:耶育泌。

耶育泌脖子上是一张完整的狐狸皮缝制的围脖,毛茸茸的动物皮挡住了他凌厉的下颔线条,他在高大的狼背上身子前倾,用撑着膝盖的手肘托着自己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古逐月。

古逐月捏紧了自己的拳头,野兽和人始终是不一样的,但这种不一样,古逐月没能在耶育泌身上找到。

这个传闻中的狼骑首领,用打量猎物的如刀眼神,一寸一寸翻开古逐月的皮肉,想要一探其下装着怎样的心脏。

尉迟长阳要的人,就是这个跟着自己家小王子的普通将士。

耶育泌本来很是好奇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但再次见到,他更坚定了自己对他的判断。

无能,并且运气不太好。

池照慕看着耶育泌和古逐月长久地对视,自然而然以为这是个圈套,她推开了拦在自己面前的将士,反手握着长枪翻身下马,直接朝着古逐月走来。

“骗子!”池照慕手腕翻转,长枪在胸口横扫后被她单手握在身侧,“竟如此无耻。”

古逐月被枪身带起的风牵走了注意力,下意识回头看着一脸愤怒的池照慕。

“谁骗你了?”古逐月不明就里,“怎么我就无耻了?”

从启智开始,古逐月就发现很多人在面对比较强的对手时,往往会牵扯到物理距离上最近的无辜的人,也不是为了别的,简单地为了撒气的同时缓解尴尬而已。

明明阻拦这个池将军的,是自己身后的狼骑首领,但她非要骂自己。

在古逐月眼里,这就属于上述范围。

“你在此装作流犯,阻拦我军,”池照慕气势汹汹地往前走,“还不无耻。”

古逐月拉弓的手收了收紧,他不是很有教养的富家公子,和女人打架这种在贵族看来无耻的事情,在古逐月的心里并没有这个概念。

星辰之力在箭身上凝结,他对准了池照慕的眉心,面无表情地眯着眼调整目标。

银箭离弦而出的瞬间,冷火腾然而起。

池照慕挥着长枪格挡,银箭的箭矢正中枪杆,她双手握着枪杆,与天地育生的星辰力抗衡。冷火把金属的枪杆烧成了灰蓝色。

汹涌的无可实名的温度烧到了池照慕的掌心,比地心的熔岩还要滚烫,却又比极北荒原的冻土还要冰冷。

池照慕吃力地往前一推,松开左手侧身一挥,银箭改变了方向,向着一旁的古树而去。

古逐月没想过见微能在自己手上释放出如此巨大的力量,就在不久前,他甚至都无法完全拉开这把弓。

冷火瞬间腾起,生在森林里不知道多少个年头的树木,一下随着光芒的寂落消散在天地间。

“你!——”池照慕咬着牙,她觉得自己一旦松口,肯定会骂出些不太好听的话来。

“池将军!”一个受伤的青缨卫从池照慕身后策马而来。

池照慕转头看他,她是认识他的。狼骑从中部冲散了他们撤退的阵营,就是他带着后方的人准备拖住狼骑,给池照慕争取时间离开。

“宁还卿带着人来了!”青缨卫翻身下马,跪在池照慕面前,“请将军……”

尽快撤离。

他话还没说完,抬眼看见了古逐月身后的耶育泌。

经历过恐惧的人,和纯凭想象描摹恐惧的人,谁比较能够战胜恐惧?

这是个因人而异的问题,但这个青缨卫看清耶育泌的一瞬间,眼里的恐惧远比池照慕身后没有正式和狼骑打照面的将士浓重得多。

耶育泌身下的头狼抬眼看着这个青缨卫,野兽的瞳孔里没有一丁点温度和柔情,他一下有些腿软,险些坐倒在地。

短短的一个照面,他知道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狼骑拦在前面,谁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