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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赌局

赵阔从军机营里出来,这里已经十分靠近荒北雪原,每呼出一口气,他眼前的白雾几乎就要遮挡住视线。

大概三天前,南方来了只信鸽。它脚上绑着的帛纸至今还在赵阔的衣袖里面揣着。

赵阔走到一个支起来的火盆边,伸出双手取暖。他吸了吸冻红的鼻头,看着守卫在帐篷外的金吾卫:“冷吗?”

被问到的将士愣了一下,立即就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是最低等的金吾卫,问自己冷不冷的这个军官,是刚从上将军帐子里走出来的。

“不冷不冷!”他连连摇头,头盔上的红缨扫到他脸上,挂在了下巴边的护甲上。

北方苦寒,衣物洗后迟迟晾不干,血迹泥迹在衣物上一层叠一层,一直没被清洗。小将士也很多天也没洗澡了,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脏兮兮的可爱来。

“不冷才怪!”赵阔被他逗得一笑,伸手帮他把红缨理顺了放回脑后,“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能回去了。”

在这个将士视线被遮挡的一瞬间,赵阔袖子里的帛纸悄无声息地落进了火盆里。

明火瞬间吞没了干燥的纸张,陆麟臣算不得十分好看,但足够工整的字,连着纸一起,被焚成了灰烬。

“不、不是已经打了胜仗吗?”小将士被自己长官的关怀弄得很是受宠若惊,但还是没忘了提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还不回南方?”

赵阔看了一眼远处的帐篷,里面的人影晃动着。

所有人都知道,那里面是几个世家弟子在喝酒划拳。帐篷里应该是很热,因为晃动的人影非但没有穿铠甲,看上去像是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衫。

一个喝得半醉的金吾卫郎将突然掀开门帘,北方的寒风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这一冻,他的眼神倒是清亮了一点,看到了远处的赵阔。

他对着赵阔行了一个十分不恭敬的军礼,赵阔微微点头,表示受下了。

他叫雷云城,赵阔认得他。

另一个郎将策马而来,他的马背后驮着什么东西,到了喝醉的雷云城面前,他踉跄着下马,把后面的麻布袋拽了下来。

雷云城打开了袋口,沿着边往下折了几折,一张罗刹国少女的脸露了出来。

慌乱和恐惧是必然的,她的头发散乱,嘴也被堵上了,只能发出类似于呜咽的声音,扭动着往后退。

雷云城与策马而来的郎将相视一笑,酒囊饭袋特有的气质在两个人身上毕露无遗。

赵阔身侧的将士皱着眉,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想说什么?”赵阔问他。

“她和我妹妹差不多大。”将士看着两个人把罗刹国的少女拖进了帐篷里。

他想不明白,从四品将军站在自己面前,正一品上将军就在身后的帐篷里,为什么管不了这样的事情。

罗刹与靖和交战,男人间的厮杀但求酣畅淋漓。胜负分出后,失败的跪在胜利的脚下。参战的受到任何羞辱都无可置喙,但其他人,凭什么要被这样凌辱。

这样的疑惑他曾经跟同僚提起过,同僚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告诉他:

战败的人,不算人。

其实赵阔没有告诉他,一年前自己也有这个疑惑。

那时候有个约摸二十五岁的罗刹妇女,听闻只要珍宝够多,就能买回自己成为了战俘的丈夫。

她带来了一块赵阔从没见过的晶石,比他的大臂还粗,通身没有一丝杂纹。

但赵阔看见这件价值连城的奇珍时,它上面蒙着一层干涸的血迹。

赵阔问那个叫做徐斯郎将,这是什么。

徐斯勾起左边嘴角,压低了眉毛,眼神十分令人不适,阴森森地说道:“将军,我可真没见过那么漂亮那么刚烈的罗刹女人。”

赵阔知道他们最近的龌龊勾当,但他还是不明白这跟染血的晶石有什么关系。

徐斯左手拇指和中指比了个圈,右手指了指搁在黑布上的晶石,然后用右手食指穿过了左手的圈。

“她用这个来换她丈夫,”徐斯说,“我们玩够了就试了试这个物件,谁能想到她趁我们不防备,自杀了,血就染上来了。”

此情此景,赵阔觉得相似,只是人物不同而已。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回答不完,”赵阔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柯、柯忘。”这个年轻的将士不知道自己长官什么意思,报自己名字的时候有点磕磕巴巴的。

“男子汉说话不要打颤!”赵阔笑着锤了他胸口一下,“你的问题等我有空后慢慢回答,跟在我账下做副将,我一个个解释给你听!”

柯忘的人生,到目前为止经历很多开心的大事,长姐怀孕,生了个大胖小子,家里丰收,过年宰杀了一整只猪来做年夜饭。

他都能开心得哼着小曲。

但没有哪一次,他像现在这样,咬着自己的牙齿,在脑海里一波一波狂喜袭来时,还要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失态。

“这里是靖和的黑水,”赵阔说,“不该受到罗刹的任何骚扰,这里应该有座高大巍峨的城,把豺狼虎豹拦在远古的针叶林里!”

小将士还在狂喜之中没有回过神来,他不知道自己面前的从四品将军下了一把赌局。

有一个夜晚,带着半块面具的暗卫,从他手里带走了一个少年。

这个暗卫没有马上离开,他把一张纸交到了赵阔手里,纸上写着:

赵将军见字,宁某有三问

一问,边境之安,价值几何?

二问,对陆麟臣的忠诚,价值几何?

三问,背叛陆麟臣,换北方安定,金吾卫中清晏,值否?

赵阔抬起头,眼前早就没了暗卫的身影,皓月悬在空中,清清冷冷的,让人无端发寒。

火盆里的灰烬落了下去,赵阔想,这不算背叛。

宁辅国言之过重,只要事后给陆将军解释解释,这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怎么能算背叛?

赵阔往自己的帐篷走,路过纸醉金迷的风月场时,里面的热气混着酒气吹出来,让他觉得很恶心。

“最后的欢愉,”赵阔面无表情,“好好享受。”

.

“宁卿,”太辰皇帝做了最后的决定,“让风卿留在北方黑水岸,修筑城墙后,再回皇城。”

宁还卿得了命令,立刻拿起笔,在风亦尘捧着的帛纸上写下天子圣令。

风亦尘接过写好的命令,打开笼子把信鸽捉出来,将帛纸塞进了它脚上绑着的细管里。

这是重华山上养的信鸽,镜尊位发现它通人性,不畏风霜苦寒或者炎热潮湿,就送下了山,给靖和军部做通信物。

不出两天,远在北方的御殿金吾卫上将军风临渊,就能够奉旨,整顿积病已久的军队。

池照慕看着信鸽飞远,心里松了口气,但手上,却并没有要放开李慎的意思。

“漂亮姐姐,”阿乜歆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你做事怎么不讲究信用?”

“放了她。”池照慕的命令,是下给挟持着阿乜歆的青缨卫的。

青缨卫撤开软剑,推了阿乜歆一把,把她推向了宁还卿的方向。

“我听说,你们叫她钦达天,放了她让你们少吃点亏,”池照慕说,“放了李慎,不可能的。”

要放了李慎,他们还想不想出去了。

池照慕一路尾随着阿乜歆到了金帐,突袭时,只因为御殿金吾卫要保护李慎而处处掣肘。不过片刻,池照慕就找到了破绽,成功近了皇帝的身,才挟持住了这个保命符。

“反正鸽子飞出去那么远了,”池照慕干脆耍起了无赖,“除非你宁将军能把鸽子喊回来,否则不要跟我这种亡命之徒谈条件。”

“池将军只是想顺利出去而已,”宁还卿说,“不如这样,我做你的人质?”

池照慕差点笑出声:“宁将军何苦跟我一个小姑娘开玩笑,这里这么多人,放开了皇帝,谁能制住你?”

“如此,”宁还卿的眼眸突然下沉,散发出一种危险的预警,“池将军知道就好,宁某耐心有限。”

池照慕还笑着,撞上宁还卿的视线后,她突然发现自己仿佛被无形的压力扼住了咽喉。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发觉自己愚蠢得十分可怜。

宁还卿纵横沙场无往不胜,在朝堂上也翻手为云覆手雨多年,自己跟这样的人谈条件,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他收起了自己暴戾危险的一面,才让池照慕这种初出茅庐的牛犊也敢跟他谈判。到了现在,池照慕才发现自己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

其实宁还卿的表情也没那么可怕,但其中一个信息,让池照慕觉得胆寒:他不在意皇帝的死活。

池照慕本来可以搞出点大动静,让自己死也死得壮烈,但挟持了李慎,让她觉得自己不必要死,可以安全撤退。

对于给靖和留下记忆深刻的创伤这件事,池照慕忘了个干净。

“池将军,”宁还卿突然勾起嘴角,如野兽伺机而动捕猎般的阴鹜突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春风沐怀的笑意,“宁某言而有信,绝不为难将军撤退。”

池照慕握剑的手心渗出了冷汗,她没得选。

“放了我父帝。”一个年轻的男声穿了进来。

高冠华服的皇子从将士中走了进来,他停下来,对着自己的父帝长拜:“儿臣救驾来迟,让父帝多受惊吓,为子不孝,为臣不忠,请父帝问责。”

李慎眼底的疑问十分明显,他看不懂自己的儿子在干什么。

阿乜歆也懵了,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