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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与死的边缘

百里星楼赤着脚踩进了水潭中,她走到了尉迟醒的身边跪坐了下来。

他的五官被清透的潭水浸泡着,神色平静得像是在温柔梦乡中流连一样。

百里星楼伸手穿过水面,触碰到了他柔软白净的脸颊,她的手指穿过尉迟醒的发丝,用拇指一遍遍描摹着他的长眉。

“我爱过你?”百里星楼轻声自问。

“可我不记得了。”

尉迟醒的心脏在绝对的静止中暂停了跳动,百里星楼感受不到任何关于他的事情,哪怕她此时正与尉迟醒肌肤相接。

可爱过,有什么特殊的吗?

当百里星楼沉睡后,她作为凡人活过的每一世,都会爱上一个人。

从相遇相爱,到百里星楼醒过来,这一生就画上句点。

百里星楼总以为爱是很寻常的事情,一次次开始,一次次结束一次次循环。

没有什么值得缅怀或者念念不忘的。

但这一次,百里星楼觉得有些不一样。

“钦达天。”背后忽然有人唤她。

百里星楼侧过身,回头看见了站在水潭边的顾长门。

“长门先生。”百里星楼点点头,报以礼貌的微笑,“长门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有些不放心钦达天。”顾长门说。

百里星楼似乎有点意外,她低头笑了笑:“先生何出此言?”

“怕钦达天一再错过而已。”顾长门也微笑着回答。

百里星楼不明白顾长门所说的是什么错过,又为何要说是一再错过。

顾长门用拂尘一扫,躺在潭中的尉迟醒就被无形的力量捞了起来。

他像星光游动一样缓缓浮向顾长门,百里星楼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了水潭边。

顾长门拦腰接住了尉迟醒,他盘腿坐下,将尉迟醒的头轻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百里星楼不是很明白顾长门的意图,但也半跪了下来。

顾长门张开手,星光从高冷的高山空气中生长出来,游动着向他掌心聚拢。

百里星楼静静地看着顾长门将星光按在了尉迟醒的心口,他的呼吸平稳,丝毫不像是将死之人。

“钦达天也许早就习惯了从过去中看人,”顾长门说,“不妨我送钦达天去当下看看?”

“当下?”百里星楼下意识反问,“什么当下?”

她眼里的当下,就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顾长门抱着尉迟醒,而她坐在一边,充当看客。

“眼所见,”顾长门看出百里星楼的心中所想,“非心所见。”

“钦达天现在只见结果,却并不明白因缘。”

“长门先生所言极是。”百里星楼垂眸。

顾长门忽然轻笑了一声,百里星楼立马抬眼看着他,仿佛是在思考自己是什么行径惹得顾长门发笑。

“可曾有人将钦达天与我派家主对比过?”顾长门带着笑问她。

百里星楼摇头:“就算有,也已经忘了。”

“钦达天身上,”顾长门说,“有人味儿。”

“漫天星海中诸神列座,尽是无喜无怒,无嗔无痴,无我无他。”顾长门见百里星楼的神情略带疑问,就继续说道,“只有钦达天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百里星楼问。

百里星楼也曾经在夜幕降临后仰望过孕育繁星的灿烂银瀚,她窥见过诸阵星君的风姿。

也不小心看见了他们无人处的落寞。

星汉到人间是迢迢不知具量的距离,百里星楼也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十几万年前,还是几万年前,或者就在昨日。

但她看的次数多了,就越发产生自我怀疑。

难道自己也是神?

她也没有悲喜,也难得动怒,甚至连让她心中萌生出多看几眼的人或事,都没有。

就算是执着报仇,百里星楼竟然也是平静地找到仇家,杀死后就拂袖离开。

想到这里,百里星楼忽然明白了自己到底觉得这一次与往常哪里不一样。

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了。

匆忙返回雪山的全过程,百里星楼都在努力压制自己因为不安,而越来越快的心跳。

这种陌生感,就像是失聪多年的聋人,听见了清晨的钟鼓声。

“钦达天可曾看过上古壁画?”顾长门问,“人们如何描述神明?”

“冷酷,庄正,无私。”百里星楼大致概括着。

上古至今,人们一直把神当做无所求无所念但皆可为的至高存在。

他们同风万里,翱翔天际,他们心中无欲,四荒皆清,但他们固守着天地间的法度,绝不让自己,或者任何人,僭越半步。

与爱恨痴缠的人,相去甚远。

“钦达天大概也曾怀疑自己到底是人是神,”顾长门说,“因为不确定,所以一直也并不知道自己的不同。”

“不老不死时像神,”百里星楼点头,“经历爱恨时像人。”

“因为您是世间唯一的钦达天啊!”顾长门回答道。

他的眼神少有如此炽烈的时候,像极了随时都愿意为教义牺牲的信徒。

此时他看着百里星楼,眼睛里都冒着光。

百里星楼仿佛看见衣衫褴褛的旅人,带着一身泥污,翻山越岭来到世间最高的神殿,疲倦而满足地跪倒。

他们眼里的光,都是一样的。

“钦达天的心蒙了尘。”顾长门说,“你是可以爱,可以恨,可以执着可以拼命的神。”

“但这一层尘灰,让你以为自己生来与不动如山的诸神是一样的。”

百里星楼低下头,看见星光全都涌进了尉迟醒胸口渗血的那个窟窿里。

“若先生所说,是指我有仇必报的话,”百里星楼说,“大概我也只能算是个不得道心的修炼者而已。”

“那钦达天为何不渡他们?”顾长门问,“报仇方式千千万万,钦达天为何非要选杀人泄恨的路?”

“因为李慎该死!”百里星楼猛然抬起头,看着顾长门的眼睛,咬牙重复了一遍,“他该死!”

恍惚之中,有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身影在百里星楼的心中一闪而过,时间短暂得让百里星楼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长河本细水流长,”顾长门说,“溃漫后筑堤建坝,将汹涌之流围困其中,日渐平稳后再泄出。”

“若心中也有一样的堤坝,”顾长门用笑眼与百里星楼对视,“是未有爱恨,还是不只爱恨?”

“筑坝者却总以为平稳后的洪水,就不是爱,不是恨。却是否想过看着爱恨之洪流而生的下游万物,如何靠涓涓细流而活过来的?”

顾长门的话太过于隐晦生涩,百里星楼听过却又仿佛完全没听过。

听了,不懂,与从未听过,毫无差距。

“长门先生有话不妨直说。”百里星楼说。

“说了,”顾长门问,“你能记住吗?”

百里星楼无法反驳,她能记住的事情实在是太少并且太无用。

“自己去看吧。”顾长门用拂尘轻轻一敲百里星楼的眉心。

短短一瞬,百里星楼总有种看见长辈的错觉。

但很快,她发现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

无边无际的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包括她自己,她只能永无止境地朝着前方行走。

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中,时间就好像失去了意义,百里星楼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

不过根据她对雪原中迷路者的观察来说,自己也很有可能依然在原地徘徊。

顾长门送她来这里干什么?百里星楼突然很疑惑。

人的疑惑分很多种,有些是想拼命纠缠出所以然来,有些是还未着手,就提前生出恐惧而畏缩不敢前。

还有停在原地,只愿保持现状的。

百里星楼大概就是第一种,她想要答案,所以一直不停歇地前行,哪怕前路并不一定有路。

走累了她就停一停,在黑暗中停着自己的呼吸。

前方忽然有一线光亮起。

那光微弱但十分扎眼,百里星楼总觉得自己就算在千里之外,也一定会被这道光吸引过来。

她慢慢地走过去,微风渐渐起,百里星楼的发丝随着风轻轻飞舞。

原本看光,像是一道沿着地平线铺开的光亮,等她走进了,却发现这光是从深渊里发出来的。

深渊下是星星的坟墓,他们在死亡的边际还剩最后一点光亮残存。

无数将死的星往深渊下坠落,汇聚在一起发出百里星楼所见的微弱光线。

有人在外深渊的隘口,风从深渊之下而来,撩动着他的发丝和衣摆。

百里星楼不用问也看出来了,那是尉迟醒。

绝对的寂静之中,她听见了风声,很低很轻,像少女吹动指缝中的叶片一样悠远悦耳。

走向死亡的星,为走向死亡的尉迟醒,镀上了一层近神的光。

百里星楼走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低头看着深渊之下。

星星往往掉不到底就熄灭了,但总还有无数的星星被抛进来,这道光是不会暗淡的。

百里星楼忽然发现这一幕太过于绚烂美丽,以至于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死亡原本是可怕的,死后的孤独与寂寥,与此刻摆在她眼前的一幕相去甚远。

平凡一生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成就如此让人震撼到不敢呼吸的壮观?

答案并非恒定,但显然绝不是容易的事。

甚至有些人穷其一生,都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