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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相时务机

李慎没有带着尉迟醒去太极殿,而是一路悠闲地漫步到了潜龙街的午门法场。

各路王公女眷早早地就候在了这里,尉迟醒放眼看过去,全是李慎出自李氏的公主郡主们。

长公主的幼女站在最前列的最右边,尉迟醒跟着李慎出现的时候,她没有忍住心里的不屑,轻蔑的眼神落进了李慎的眼里。

裴翎羽,尉迟醒隐约记得她叫裴翎羽,她的意中人是在整个皇城每一位适龄婚嫁的小姐心中,绝对占有一席之地的陆麟臣。

尉迟醒记得自己还当着裴翎羽跟陆麟臣说过,自己如果是女儿家,一定也喜欢陆麟臣。

然后尉迟醒转头问裴翎羽是不是,她羞得红透了脸。

因此陆麟臣就输了五百两给他,原因是陆麟臣这个愣头青,一直以为裴翎羽是在看尉迟醒,于是两个人打了个赌,就赌裴翎羽到底喜欢谁。

筹码原本只五两,是陆麟臣自己胸有成竹硬要加到五百两,尉迟醒拦也拦不住,只好收下了这份厚礼。

想到如此种种,尉迟醒不由得想笑,回神来却看见李慎正盯着自己。

很明显李慎刚刚问了什么,但由于尉迟醒又在走神,所以他合情合理地没听见。

“怎么?”李慎问,“不满意?”

尉迟醒哪里知道他问什么,只能随口乱答:“满意,陛下的话,当然满意。”

话里夹着一丝故意呛声的小心思,宁还卿倒是先李慎一步开口了:“既然这样,成裕公主想来是喜事将近了。”

他话刚说完,尉迟醒就愣住了,他但不是没想到李慎是想把裴翎羽指婚给自己,只是她没想到女人哭起来这么吓人。

裴翎羽二话不说把自己头上的簪子钿花悉数扯落,重重地扔在脚下践踏。

她哭得梨花带暴雨,还不忘抹了一把眼泪弯腰下去,捡起珠玉尽碎,只剩一根尖头铜棍的簪子来,比在自己的脖子上。

温香软玉里长大的公主自然也是细皮嫩肉的,再带着她是真下了死劲,尖头一下就戳出了血珠来。

站在一边的长公主瞬间就想扑过来拦自己的女儿,却被金吾卫给阻挡住了。

“皇兄!”长公主对着李慎失态地喊着,“胡勒苦寒多风沙,我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皇兄也要让我看着自己的骨血远行受苦吗?!”

裴翎羽操心的倒不是这些,她戳着白玉似的脖颈,指着尉迟醒怒喊:“本宫早就知道你同本宫搭话是心怀不轨,原来早就已经觊觎本宫了,你个北蛮种,本宫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你!”

尉迟醒心里觉得有些委屈,但他还是决定顺水推舟。

“陛下也看到了。”尉迟醒脸上有些无奈,“这里的公主郡主们,恐怕都不愿意嫁给我,陛下若要强人所难,也该考虑考虑他们的父母,陛下的亲兄弟,亲姐妹。”

他话说完,李慎扫了一眼在场的女眷,她们无一不是花容失色地后退几步,仿佛这样就能逃脱李慎心血来潮的指婚。

“混账东西!”李慎忽然发怒,“嫁给他,你们就是草原上未来的女主人!就是一方国土的主母!”

“陛下说什么?”启阳夫人接到消息后就赶过来,却只听到了最后这几句话。

“你要我的儿子去争草原的王位?”启阳夫人看着李慎追问。

午门早就被重重围住了,皇城中的百姓可以在远处遥看几眼这些天潢贵胄。

平日里看见一两个已经算稀奇,如今确实聚了半个午门,人群也不由得开始兴奋了起来,挤得拉起防线的金吾卫都东倒西歪的。

启阳夫人出现的一瞬间,人们都发出了低声的惊呼。

世上没有人没听过艳绝天下的商墨柔,可真正见到她,却又是另一种感受。

他的儿子已经十六岁,可她也才依旧像个双十年华的少女一样美丽灵动。

她穿着一身红衣,从午门的汉白玉路面上匆匆跑过时,像是一团燃烧人胸膛的烈火那样,灿烂夺目。

人们看见启阳夫人与当朝的掌权者对立着,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株风雨里依旧坚韧的花。

他们什么都听不到,却在脑海里一遍遍勾勒故事的模样,无论什么版本,流传出去也绝对是一段佳话。

“他的兄弟对靖和不诚,”李慎说,“难道要孤胸怀再广阔,也无法放任此等忘恩负义之辈。”

尉迟醒忽然抬眼扫了一下李慎,他这细微而转瞬即逝的表情却被宁还卿抓了个正着。

宁还卿明白,在那短短片刻,尉迟醒的眼神里装满了一种叫做看不起的情绪。

他始终流淌着草原的血,太辰皇帝的话太像是在安排处置自己的囊中之物。又恰巧仿佛并未察觉,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质子,并非表面上那样无能。

尉迟醒看不起李慎,看不起他的自大,更看不起他的愚蠢,更甚之是看不起他的失败。

“小王子有话要说?”宁还卿带着慈和的笑容看着尉迟醒。

尉迟醒对上了他的眼神,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种对于一切都了然于胸的眼神,让尉迟醒心里有些发虚。他习惯了判断别人的深浅来决定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却从未试过和城府如此之深的人站在对立面。

“我不争王位,我阿妈不希望我去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尉迟醒说。

宁还卿叫他小王子,他也就顺着这层深意叫启阳夫人阿妈。

他想要点醒李慎,自己永远是草原的血脉,绝不可能成为他人的傀儡。

“世上哪有东西是一定属于谁的?”李慎笑着说话,但他的笑不像是笑,更像是强扯着嘴皮挤出来的表情。

没有半点喜悦,甚至透着些威胁的意味。

“你的哥哥,尉迟恭,”李慎说,“屠戮了边境城池,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李慎见尉迟醒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以为这个不学无术的质子是没有听懂自己话里的含义:“或者简单来说,如果不是你杀了他,那就只能他杀了你。”

“当然,他没法杀了你,”李慎说,“孤自然会想办法。”

问题一下又回到了生死上来,尉迟醒都觉得有些累了,他淡淡地笑了笑:“陛下,我已经做过选择了。”

他确实做过选择了,他选择引颈受戮。

“你是我的学生,”宁还卿出言相劝,“我讲过的相时务机,你应该多多少少听进去了一些才对。”

尉迟醒记得,宁还卿在国政课上讲了一个复仇的故事。

太子的叔父篡夺王位,还追杀他到了南海。

他后来甘愿到放马场里去做一个最普通的马奴,每天谁在脏乱的马厩里,干着最粗重的体力活。

高高在上的太子变成了低贱的奴隶,可后来他叔父的儿子全都死在了战场上,他的叔父召见他,然后告诉他:

“王位还给你了,你把这个国家治理好。”

然后第二天他的皇叔就退位了,太子成了皇帝,皇帝杀了叔父。

他把他叔父的头颅悬挂在皇宫的门口,告诉天下所有人,他从不曾忘却耻辱。

尉迟醒有些不解,如果宁还卿是在暗示自己什么,那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怎么有种他真正算计的人是李慎的感觉?

尉迟醒只见着宁还卿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面上给所有人的感觉就是他在等自己心爱的学生回心转意,但其实不是的。

排除掉剩下的可能性,尉迟醒也不得不开始接受一个事实,宁还卿是在叫自己无论如何,先回泊川再说。

在那个复仇的故事里,太子的叔父为了羞辱他,把青楼楚馆里名气最大的艳儿姐买来赐给他做了正妻。

太子欣然接受,并且在皇叔准备给他的婚礼上开怀畅饮,和众宾客感叹天恩浩荡。

尉迟醒这样一比,好像自己的情况比那位太子好了不少。

“夫人,”宁还卿看着想要与李慎争辩的启阳夫人,“我想我大概知道夫人为何不让小王子去争王位,但夫人不妨看看当下的局势,哪里才是活路。”

启阳夫人愣了一下,她只要自己的儿子活下去,但无论怎么选,都只有接受指婚才是眼前的活路。

李慎不是一个喜欢恐吓人的角色,他说要杀,也就只是眨眼的事情。

“阿妈。”尉迟醒轻轻地唤了一声启阳夫人。

他从小学习中原的繁文缛节,规规矩矩地行礼叩拜,跪下去低头喊她母亲。

却极少时候看着她的双眼,柔情似水地叫她阿妈。

启阳夫人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儿子的身边,拥抱着他。

尉迟醒年幼时也有叛逆乖张的时候,小小的人跑出去很远,躲在树丛中低声啜泣。

启阳夫人每每都会蹲下来,捧着他的脸用拇指抹干他的眼泪,然后抱起他。

小尉迟醒的头靠在启阳夫人的肩膀上,眼泪鼻涕止不住地流,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再胡闹,跑得再远,启阳夫人都会找到他,温和地拍着他的背,然后轻声说:“小长生啊,阿妈永远爱你。”

“长生。”启阳夫人的额头抵在长大后的尉迟醒胸口。

他已经长大了,长到了站在阳光里,能把启阳夫人稳稳挡严实的身量。

可却依然什么都守不住。

“长生。”启阳夫人仿佛是在低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