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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天参星火

容虚镜站在重华山前,她可以选择进去,也可以选择跟上古逐月,但是她都没有。

角鹿从山林里撒着欢奔跑下来,亲昵地顶着容虚镜的手心,她看见了尉迟醒会死在大雪里,冰冷的雪花飘落下来,掉进他空洞无神的双眼里。

身体的余温把雪融化了,清冽的水珠从眼角滑落,像是他在无声哭泣。

“你认识我?”容虚镜低下头看着角鹿,它的眼睛清澈灵动,纤长的睫毛像是把羽扇。

角鹿往后一缩,又猛地跨前来,叼住了容虚镜的衣角。见她没有任何动作,角鹿大胆了一些,想把她往山上拉。

“你曾经很怕我,”容虚镜拽住了自己的衣角,这才没被它拉着走,“迟早我会想起来,所以你也别做越界的事情。”

角鹿仿佛是听懂了,它蓦然张开嘴,放过了容虚镜的衣角,然后抖了抖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看着容虚镜。

“等他死了我就要回去。”容虚镜找到了一块断石,拨开积雪后坐了上去。

尉迟醒死了,她就要回到小院子门口,去等古逐月一如往常地回家。

她想,古逐月是为了保护尉迟醒才离开的,等他死了,他自然就会回来。

笔直不带拐弯的思路,在她自己的待事模式里,却是十分理所当然。

容虚镜摊开自己的手掌,愣愣地盯着掌心纵横四布的纹路。大多数时候她的大脑都很空,看着一处发呆就能耗去不少时光。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识到,时间对于她来说仿佛并没有任何意义。但容虚镜觉得这样的漫漫路要一直走下去,其实相当无趣。

人们都在向往长生不息的生命,但真正活得太久的人,失去得更多。

“失去?”容虚镜喃喃自语,当她头脑里出现这两个字时,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她甚至从未觉得自己拥有过什么东西,为什么已经开始担忧失去了?

浩浩凡俗人世,漫漫灿烂星汉,有什么是属于她的?

角鹿突然拱了拱容虚镜的手背,朝着一个方向焦急地点着蹄子。

容虚镜抬起头,青空背后隐藏着的星轨尽数展现在她的眼底。无数星尘似海浪般翻涌,灿烂星光照耀着寂寞无垠的黑暗,这份暗示着微笑的美丽,轻易就能让人失了神。

“阵法。”容虚镜忘记了很多,但本能让她认出了这异样的波动。

这是一个压制着什么的阵法,它被启动了,有些东西要破开束缚重新降临在人世间。

海东青从云霄里呼啸着冲下来,当它降落在容虚镜面前时,把她的一头青丝尽都扬在风里,随气流飞舞。

角鹿用自己树枝般分叉的巨大角,轻轻顶着容虚镜的背,推着她往前。

容虚镜被推到了海东青面前,她看着桀骜不驯的巨鹰低下了头伏在地上,仿佛正等着她踩上去。

它的眼神很焦急,容虚镜忽然就明白了,它要带自己去被启动的阵法里去。

容虚镜揪住了它头顶的一撮羽毛,轻轻发力就跳了上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海东青的背上。

“走吧。”容虚镜说。

海东青一声高唳,冲上了云层堆叠的天空。

容虚镜低头看着并不算巍峨的重华山,但她突然看到,世人能看到的重华山,是云下的重华。

天空仿佛一池静水,重华山投入其中,在云层之上就有这分毫不差的倒影。

但这绝不是倒影,是真实存在于云海之上的重华山。

山色烟青,有云雾如丝如带般缭绕着。云下的重华山落满了积雪,云上的重华山还苍翠着,仿佛掐一把还有绿色的汁水流淌出来。

容虚镜盯着这奇景看了很久,直到海东青穿破云海似乎想要降落。

其实容虚镜心里突然有个很奇怪的想法。

如果这云层就是水面,那几次穿透云层的海东青就可以看做一只飞鱼,潜入海底后俯冲千万米,又穿透水面跃起。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更多的奇怪比喻,海东青就悬空停止了下来,它的头颅朝着一处窗棱,很明显,它在提示容虚镜进去。

容虚镜从它背上站了起来,一脚一脚踩在海东青背上,然后跳过窗棱,落地后与对面举刀的少年无声对望。

尉迟醒看清楚了来的人,心里放松了一些:“你怎么来了。”

但他话刚说完,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便倏然而起,不知何处而起的千百支箭刺破了寂静,向着唯一的目标极速飞去。

尉迟醒抬起刀,他只需要在身前挥动成一个半弧,然后跃起腾空翻转,就能躲开面前的暗器。

但他身后的箭,只多不少。

然而留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不足一眨眼,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他刚想挥刀,却发现所有箭矢都停了下来。

容虚镜抬着手臂,她握着拳,在尉迟醒转头看她的时候,她轻轻张开了一下手掌。

几乎是一瞬间,离尉迟醒尚且至少五步远的箭矢齐发,将距离在来不及眨眼的一刻,缩短到了两步。

容虚镜在尉迟醒的刀刃即将碰到箭矢的瞬间又握紧了手,抬眼冷冷地看着尉迟醒:“最好别碰到。”

箭矢上的光芒冷且厉,仿佛还有种虔诚而神圣的力量深藏其中。尉迟醒看了好一会儿,转头看着容虚镜:“多谢。”

“你害怕了?”容虚镜看见尉迟醒的额角有汗珠渗出来,她迎着尉迟醒的目光一步步走过去,隔着千百利刃与他对视。

尉迟醒干脆收了刀,站直了转过身面对容虚镜:“确实怕,腹背受敌,孤立无援,谁都会怕。”

容虚镜抬起另一只手臂,在一支箭杆上轻轻一弹,所有令人胆寒的利器瞬间崩散成星光,散落在了书籍上。

“这样的日子,”容虚镜淡淡地说,“以后只多不少。”

机括的转动声又一次响起,尉迟醒深知那代表着什么,但他看见,容虚镜抬起了头。

有些人就是这么强大,你知道她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可以当做不存在,但只要她在身边,就仿佛没有什么值得害怕。

“古逐月运气真的挺不错的。”尉迟醒轻声说。

容虚镜只抬头看了一眼,上清宫就寂静了下来,一点尘埃飘落,甚至都能听见掷地巨响。

尉迟醒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这才听见了外面的喧哗。

容虚镜的海东青还在窗外侯着,上清宫前聚集起来的人们纷扰议论着,不用看也知道,他们一定正仰着头,期盼着见到那个远在天边的人。

而这个人,就站在尉迟醒的面前。

“你忘了很多事,”尉迟醒说,“但谁都还没忘记你。”

比如头顶的星辰,和脚边的信徒。

信任和敬仰,成了他们的本能。

“我本来不想救你。”容虚镜说。

她如果不插手,尉迟醒会被成百上千星辰之力所化的箭矢扎个对穿,变成站立着的血筛子。

但应该也不能站立太久。

“看得出来。”尉迟醒点头,他不会感觉不到容虚镜的随意。

曾经容虚镜也曾不远千里救过古逐月,她的神情与现在并无二致,但有些东西,就是很不一样。

最简单来说,阻拦她救古逐月的如果是刀山火海,她就能平定重重险阻去他身边。

但如果有颗崴脚的石子躺在她救尉迟醒的路上,容虚镜就会毫不犹豫地走远。

“老实说我也许应该嫉妒,”尉迟醒耸肩,“但我确实没什么感觉。”

这是真心话,举世敬仰的容虚镜一心一意对某一个人,换成谁都会不由自主地嫉妒。

但尉迟醒倒真的没有,容虚镜代表着星算,在泱泱众生中择选真正的天下之主,这份殊荣不是靠嫉妒就能取而代之的。

脚下的地板动了动,忽然开始上升,尉迟醒惊讶地看着,容虚镜却只负手而立,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

头顶的重重机扩被一层一层打开,尉迟醒看见了所有变换,到却什么也没记住。

太复杂了。

其中不止蕴含着精良、准确的建筑工艺,还有凡人望尘莫及的阵法秘术,以及,无可取代的星辰之力。

尉迟醒突然明白了生来就站在万人之巅应该是什么样子,其实他活的这许多年,深知镜尊位就是这样的。

但真真切切感受到又是另一回事。

此刻的容虚镜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但通往星辰的秘密之门依旧只为她一个人敞开,天地间无可匹敌的力量依旧只由她一人支配。

除却神明,也许她就是天意。

“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容虚镜平视着前方,语气淡泊而冷漠。

尉迟醒一缩脖子,他没想好该怎么为自己辩解,但想到眼神也许确实有些奇怪,干脆就放弃了辩解。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尉迟醒问。

容虚镜侧头看着他:“说。”

“你有没有发现,”尉迟醒突然冒出来前不着头后不着尾的诡异感叹,“你虽然为人冷淡,但跟人说话都是看着人家的,其实挺尊重人的。”

“没发现。”容虚镜随口一答,就转过了头去。

尉迟醒正要开口问自己想问的问题,容虚镜却先他一步开口:“你说了是一个问题。”

话音落地,上升的楼面稳定了下来,容虚镜跨步往前走,留下了发懵的尉迟醒。

他确实没想到容虚镜竟然是这么回答的。

上清宫的顶阁很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