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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心有所念

尉迟夜被他一个好字,和一句谢谢,弄得有些局促。

因为这话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而且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其实没有任何兑现的可能。

尉迟夜不是一个喜欢失约的人,这让她的心里有些不太舒坦。

“大君,”尉迟醒在沉默了片刻后轻声说道,“可以请你在将我交给巢勒蒙库之前,把我的刀还给我吗?”

尉迟醒说这话时,声音很轻柔,就跟尉迟夜最讨厌的状态完全一样。

她希望他的弟弟,能够像草原上放马的男儿那般,说话掷地有声底气十足,而不是声音飘忽毫无自信。

可明明就跟之前一样的状态,尉迟夜却愣住了。

他说什么?

把他的刀给他?

说这句话的时候,尉迟醒被蒙着眼睛,正对着尉迟夜的方向。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可很奇怪,她仿佛接触到了他坚定的眼神。

他弟弟这双眼睛,里面总像是女孩子一样,沉着一池静水,阳光照进去还会有粼粼的波光。

被这双眼睛看着,就如同被春季来自海洋的风吹拂着那样,说不出哪里舒坦,但就是觉得周身都很舒畅。

正是因为如此,尉迟夜以前才总爱躲避她的目光,可今天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很想看看他此时此刻的眼睛。

甚至开始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扯下这碍事的布带。

“你要刀做什么?”尉迟夜压低了声音,冷冷地问他。

“大君刚刚做了个算数,算出了千分之一的胜率,”尉迟醒说,“我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我有个更高的办法。”

“我被巢勒蒙库杀了,我的胜率就是零,我把巢勒蒙库杀了,我的胜率就是一。”

尉迟醒露出了一个孩提般灿烂幼稚的笑容来:“大君,一半一半,可还划算?”

他那笑容挂在脸上,刺得尉迟夜的眼睛有些发酸。他这么弱的一个人,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无畏而单纯?

尉迟夜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试图打醒莫名混沌起来的自己。

“我不会给你刀的。”尉迟夜说,“你不要试图来骗我。”

“你杀不了巢勒蒙库,而且你这个举动,会让我的千分之一也完全破灭,我不是拿千分之一换一半,而是拿千分之一换零。”

尉迟醒的心里一空,他觉得自己此时是应该站起来问她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但他心里一边这么想,却一边又在替尉迟夜回答,凭什么相信你呢?凭你在异乡生活十六年?还是凭你在草原受难时远在震州?

于理,他没资格问,于情,他与分别十多年只见过数面的亲人,谈什么情?

尉迟醒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不得不说,他好像确实有点失败。

“你安心待在这里吧。”尉迟夜说,“之后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自己吃好睡好,少想事情过点舒坦日子吧。”

说完她便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这个弟弟。

有件事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当初黑熊兵团轻易冲破纳阿塔斯河防线时,她的弟弟们竟然全都伏降了。

已经重伤的尉迟长阳在赶来时,亲手射杀了他一个儿子。

那时巢勒蒙库隔着滚滚的河水看着尉迟长阳,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就在尉迟长阳再次拉开弓时,巢勒蒙库先他一步下了令,将尉迟夜的弟弟们丢进了黑狼群中。

那时她只看见了黑狼们耸动的脊背,和凄厉的嘶吼。她知道黑狼杀人要不了这么久,巢勒蒙库只是故意在折磨他们而已。

尉迟长阳听着自己儿子们的惨叫,咬牙咬得额头上青筋凸起了一片。

他推着尉迟夜离开,他说:

看到了吗,这就是投降的下场,不要学你的弟弟们。

事到如今,她那么多弟弟,也只剩下了最后这一个。

最软弱,又最疏远的一个。

尉迟夜站起来后清醒了不少,她想,刚刚跟尉迟醒说话时,那些恍惚可笑的想法,大概是因为她只剩下这一个弟弟而造成的。

她其实也没有很认同他,很看好他,只不过是因为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而已。

尉迟家主宰草原几百年,竟然在他们这一代走向了凋零,尉迟夜不知道该怎么向长眠在草被下的英雄们解释。

这片土地上,孕育过如此多名震天下的豪杰,他们即便是永远闭上了双眼,一定也依然感知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要是他们知道,自己这一代人,把他们的家国搞得如此狼狈,还会不会放过自己。

尉迟夜在心里苦笑了起来,眼前的麻烦事都还没解决,竟然有空想起那么长远的以后了。

“阿姐。”尉迟醒在尉迟夜走过时,忽然抓住了她的飘带,仰起头来看着她,“就一次,信我这一次,给我刀,我就能杀了他。”

这一声阿姐,让尉迟夜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时候她顽皮的弟弟们,从来没把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整天都是尉迟夜尉迟夜地直呼她的大名。

后来再长大了些,她和尉迟恭分立两派,在大君之位的继承上不断较量着,这时候她的弟弟们,或尊敬,或敷衍地喊她一声王姐。

要真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叫阿姐。

曾几何时,她见着许多刚学会走路的奶娃娃,一边展开双臂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吐字不清地喊着阿姐。某种奇妙的温暖感就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在草原的隆冬里也觉得温暖异常。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个走路不稳,吐字不清喊阿姐,并且朝着她走过来的奶娃娃,其实并不是真的朝她走过来的。

她身后的一个少女与她擦肩而过,弯下腰抱起了这个小孩子,然后转身对着尉迟夜欠身:“大王女。”

然后她又带着笑看着自己的弟弟,教他说:“这是大王女。”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浓重的红晕,尉迟夜知道,她大概专门为那个帐篷烧炭盆的女婢。

尉迟夜对着她点了点头,扫了一眼那个好奇地看着她的小孩子:“出生在冬季,可不是容易成活的季节。”

她这是属于局促时的没话找话,女婢的脸色也明显僵住了。尉迟夜知道自己大概是制造了一场,不能更尴尬的尴尬,便匆匆转身离开了。

过了几年后尉迟夜想起过这件事来,她还刻意旁敲侧击打听过。

打听一个不知道名字的,有弟弟的女婢其实并不简单,但尉迟夜偏偏就执着地问到了。

她一语成谶,那孩子真的没能活过那个冬天。

尉迟夜这才忽然想起来,自从那一面后,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婢。其实她只要是在帐篷里烧炭盆,尉迟夜不可能再也没碰见。

只可能是,她在躲尉迟夜。

这并不是件美好的事情,可尉迟夜这人就是这样,越是不美好,她就越是记得久。

“阿姐?”尉迟醒等了很久很久,都没听见尉迟夜回答他。

要不是她的飘带还在尉迟醒的手里,他几乎就要以为尉迟夜早就走了。

尉迟夜侧头低眼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后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飘带。

“我不是你的阿爸阿妈,”尉迟夜刻意用一种极为冷淡的声音回答他,“不是靠撒娇就能说服的人。”

“安心在这里等着吧。”

尉迟醒握紧了空空如也的手心,在尉迟夜走后很,重重地砸在了他面前的矮木桌上。

她不肯信他。

这种悲愤的情感,几乎快要把他撕裂。

尉迟醒觉得自己很大概率是能够杀死巢勒蒙库的,只要寒山尽平在他的手里,只要巢勒蒙库靠近他。

他不是尝试用撒娇来换取尉迟夜的信任,而是他感受到了些什么,却没办法捕捉到尉迟夜到底是在想什么。

即使他被蒙着眼,尉迟夜的心里有过挣扎迟疑和困顿,他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叫她阿姐,是想告诉她,不妨可以信任我,把你的担心忧虑都告诉我。

但尉迟夜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全身上下都是对尉迟醒的轻蔑和防备。

尉迟醒想不通,就算是普通的路人,在大街上擦身而过时都不见得会有如此大的隔阂感。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他越是往这个方向想,就越是走进了一个怪圈。

尉迟醒甩了甩头,把自己从那个思维怪圈里拉了出来。

人可以在思维里尝试把过错归纳到别人身上,然后把自己伪装成无辜者,但绝对不能想得太久。

一遍一遍地逻辑重复和意想中情景复刻,会让自己忘记至关重要的细节,最终的后果就是相信自己是绝对无辜的。

而眼前不合心意的一切,就都成了别人的错误。

这是一种十分舒适,但却危险至极的状态。

真要陷进去了,就很难再脱离出来。这世上能逃离舒适状态的人,比愿意放弃荣华的人还要少上许多。

尉迟醒静下心来,平心静气地感受着寒山尽平到底身在何处。

他和这把刀,其实有些无法言说的感应存在,之前他就试过很多次,在刀并不在的情况下将它召唤来。

不过这些天他尝试了很多次,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他觉得大概不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而